白秋燕手扶着船栏杆,轻笑着望向宋廷,她此时穿一身淡绿色印花丝绸紫红对襟窄袖,里头是一件乳白色的抹胸,露出白皙的脖颈、锁骨,大红襦裙上,系一根蝴蝶结粉色束腰带,云髻上插两枝花簪,体态轻盈,身段玲珑,不愧是扬州城的头牌名妓。

    只是她脸庞略显清瘦,眼角惨淡,氲着一层淡淡黑圈,脸呈怅然之色,仿佛有心事萦绕心头,将愁结凝在脸庞。

    宋廷在岸边看着白秋燕,此时画舫还在水中央,离他还有些距离,他举起手,轻轻摇了摇,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白秋燕跟着摇了摇手,与他相视一笑。

    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待画舫靠了岸,白秋燕主动从船舱上走下来,走到他的身前,吃惊地问道:“宋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廷跟她解释自己在县衙当幕宾,忙问她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白秋燕告诉他明天是端午节,据说又有三品大员要到这里来,扬州官府想征调画舫、优伶到此,云香院一直以来生意不济,柳妈妈欲重振生意,竟主动请缨要来。她本不愿来,是被柳妈妈硬逼着来的。

    宋廷认真听着,忽然想起前半月她挨打的事情来,蓦地心头一软,柔声说道:“白姑娘,倘若我能帮得上你什么忙,请尽管开口直言。”

    听他这样说,白秋燕将螓首低垂下去,眉间拂过一丝惆怅,脸色显得焦虑,双手捏着裙裾,咬着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廷看得出来,她是真的遇着难事了,便脸色一肃,语气坚定地说道:“白姑娘,我家娘子也算是你救的,你如果真的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我一定全力去做。”

    听了他的话,白秋燕一阵默然后,低着螓首小声嗫嚅,声如蚊蚋:“宋公子,方不方便借我一些银两……”

    虽然她说得小声,但宋廷还是听得清楚,听她居然向自己借银子,不禁有些讶然失笑,忙搜遍全身,银票、交子、银两、铜钱……合计七十八两二十文,全部放在了她的手上,自己身上分文未留。

    将银子给她时,他也没抬头看她脸上什么表情,一边从身上搜钱塞到她手里,一边自顾喃喃道:“你是不是没钱吃饭?看你都饿瘦了,这些钱你拿去,好好地吃些东西,千万不可亏待自己……”

    一开始宋廷掏钱的时候,她忙惊讶摆手,想告诉他心里真正想借的数目。可当他连身上的铜子也掏出来时,她任何话也说不出来了,听他念叨着那些碎碎念时,就像是自己的亲人般关心自己,她蓦地琼鼻一酸,跟着眼眶一热,心头莫名感动。

    这时宋廷才来得及看她表情,见她眼眶微红,我见犹怜的模样,忙又问道:“是不是不够啊?不够我明日再给你,要多少你说个数目。”

    谁知白秋燕把这些钱重新塞回到他的手中,摇着螓首,着急道:“公子,不用了,不用了,我跟您开玩笑的……”

    宋廷看得出来她明明有事,而且真的需要钱,却又逞强不要,不禁有些拉下脸,语气带几分严肃道:“你若不把我当朋友、不相信我、不让我承你这份恩情,我可要不高兴了。”

    白秋燕低头咬唇,思量了一会儿,才道:“不是妾不相信公子,奈何妾身陷囹圄,妾心忧之事,实在非一般之事……所需要的银两,也着实是一笔大数目。公子乃有家室之身,妾断然不敢为难公子……”

    “一笔大数目?”宋廷走近半步,凝视着她双眸,问道:“那是多少?你无需吞吞吐吐的,不妨直言。”

    “五千两。”白秋燕咬了咬唇,说道。

    “五千两啊……”宋廷暗暗咋舌,这个数目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他现在当师爷,一个月俸禄才四千文,也就是四两银子,算上福利、补贴,一年撑死赚五十两,这五千两,需得赚一百年啊…

    上哪找这么多银两?问公主老婆要?这肯定不行。不说公主老婆有没有这么多钱,就算她有,也不能拿着这么多钱去帮一个她根本就不认识的青楼女子。虽然那个青楼女子无意中救过她的性命……但是公主老婆又不知道这一节,万一公主老婆不相信呢?所以这次不能动公主老婆的钱。

    但是如果不答应帮白秋燕的话,她救过公主老婆,自己岂能这么忘恩负义?答应肯定是要答应,只是这五千两要上哪里弄……忽然脑海中宛如一道灵光乍现,有了,他想到办法了。

    白秋燕看到他犹豫为难,便小声说道:“公子,是妾让公子为难了……妾知道错了,不应该让公子为难。”

    宋廷忽然咧嘴而笑,说道:“此事不难。不就五千两吗?能否给我两天时间?”

    “公子……”白秋燕说不出话来,心头忧喜掺半,忧是五千两不是小数目,着实难为了宋廷,喜的是宋廷如此关心自己。

    她借这五千两,其实是为了给自己赎身。柳妈妈起初听她说要赎身,呦呵一声冷笑,问谁要给她赎身。她说“我自己”,柳妈妈好像听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这天底下哪有自己给自己赎身的?”。她意志坚定,一定要赎身,柳妈妈笑呵呵地开了价,“跟九娘一个价,三万两!”。她顿生绝望,三万两……去哪里找三万两?

    最后,在她用剪刀以自绝相逼的情况下,柳妈妈才终于让了步,“至少一万两!”,再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她找众姐妹筹了三千两,又将花盈盈走前留下的字画拿去卖了两千两,才堪堪凑足五千两,还差五千两,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除非去卖身……但卖身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卖身,就算是死,就算从悬崖跳下去,她也不会卖身。

    她连续多日苦苦思量,不得其果,每日心烦意乱,没想到在这里却遇到宋廷,更没想到,她一开口,他就答应了借她五千两。她虽没想好到底该怎么还,但是如若这次真能赎身,她一定会想到办法还的……

    现在,她的心情仿佛一下子就豁然开朗,眉头也舒展了,露出真心的笑容,朝宋廷敛衽,盈盈福身道:“妾多谢公子了,公子大德,妾定当报答。”

    宋廷摆了摆手,微笑道:“卿本佳人,却奈何身陷囹圄,如果我能帮得上什么忙,那也是我的荣幸。”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他的“五千两”,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就像一只待宰的肥羊……

    四名轿夫抬着一顶锦轿招摇而至,那锦轿停在虹桥旁,吴如熊从轿中走了出来,看了看两座“观景台”,笑了笑,点着头说:“不错!”

    宋廷看吴如熊站在那里左看看右看看,好像是来检查工程的,就和白秋燕说了一声:“你等一下,五千两很快给你。”

    然后不顾白秋燕的讶然,笑眯眯地朝着自己的“肥羊”走去。知县吴如熊捞的油水何止十万两,从他身上打点主意,讹他个五千两应该不成问题——宋廷这样想着,从容地迈着阔步走到吴如熊跟前来。

    白秋燕望着他身影,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去,但还是依照他吩咐,站在原地等他。只见他朝那个身穿官服的胖子拱了拱手,然后两人靠近了一些,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那胖官便苦起脸来,瞪他一眼,然后不甘心地从腰间摸出一大叠银票,数了几张递给他,再瞪他一眼后,却又忽然露出一脸的谄笑来,还朝他拱了拱手。

    白秋燕不知那胖官何官何品,也不知道这胖官为什么要给宋廷银票,正思量时……宋廷已经吹着口哨回来,仿佛心情很是愉悦。

    “来,白姑娘,你要的五千两。”宋廷递过来五张银票,每一张面额一千两,正好是五千两,银票上盖着醒目的“户部官票”大印。

    “公子……”白秋燕怔怔得说不出话,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最后凝成两个字,微带着哽咽的两个字:“多谢。”

    旋即又被即将恢复自由身的喜悦代替,脸上漾起甜美的笑容,发自肺腑地感到开心、喜悦。过了一小会儿,她笑问宋廷:“公子,方才你跟那位大人说了些什么,他居然给你这么多钱。”

    宋廷道:“我跟他说,明日漕司大人前来,说不定要查验赋税,那盐、茶、绸、铁税可有几处不明朗之处,到时候漕司大人要是问起来……我就说到这,他就给我钱了,这是他自己要给我的,这不能怪我,你说是不是?”漕司衙门的一把手是转运使,转运使专管一路财赋,宋廷处理了那么多公文,对吴如熊在哪些赋税上动手脚、做假账,自然知晓。

    白秋燕被他的话逗乐,粲然一笑,目光莹莹,瞬间恢复到雅韵美丽的状态。

    “好了,你的烦恼也解决了,我要回家了。”宋廷说完,准备过虹桥回家,他远远就望见新居“临水轩”已经点了灯火,冒起青烟。家里几口子肯定等着他回去……

    “公子,我……”白秋燕望着已经远去的背影,手里捏着银票,呆呆地怔了好一会儿,见他已走远,才转身回了画舫。

    …

    夜晚时分。

    两匹快马疾驰而来,马停驿站门口,两人下马来,自有驿站仆人来牵马,前面身穿圆领公服的严厉老者一走进接官厅,就朝驿丞大声囔道:“快给我们准备两间房间,还有酒菜,走了大半天……快饿死了。”

    那驿丞见来人是大名鼎鼎的杨学正杨老爷,忙不迭点头:“我这就去准备。”又见杨老爷的身后,跟着一个黑脸倒三角眼的男子,形貌猥琐,说话倒是挺有礼貌,还给他行了礼。

    “杨大人,您说明天转运使大人真的会来永泰县吗?”

    “秦桧,不是你说想要回曾经教书的书院看看?老夫就陪你回来看看,问那么多做什么?”

    “是、是、是……”

    两人正是杨逋和秦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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