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发簪样式精巧,一看便是匠人所里头最拔尖的手艺,同时也是公孙嘉奥给嫦云众多赏赐当中的一件,嫦云不爱打扮,但起码会把自己收拾的庄重又淡雅,用些简单的饰物就行了。

    我喜欢珍珠,可珍珠会泛黄,这个意头听上去就不是很好,像是人会随着珍珠一起老去一样;可换了金钗,大方之余有难么显得老气,以前陈皇后脑袋上就总喜欢顶那支九凤连珠的冠子,生生把气势拔高了几寸,叫人看了害怕,怕她脖子吃不消,别真给压塌了,变成靖宫史上第一个被凤冠压折了腰的皇后。

    我给嫦云散了头发,将那对发簪收好,嫦云很喜欢这对簪子,觉得它漂亮又易碎,就跟人一样,有点隐喻的作用,哪怕它是公孙嘉奥送的。

    她告诉我,那簪子上头雕的是昙花,昙花开的时候永远都在夜里,观者寥寥可数,只可惜如今御花园争奇斗艳,昙花喜阴不喜阳,没人日夜盯着总是很难养活,又不如牡丹蔷薇瞧着艳丽,是以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去照顾这样娇气的花,连静香这样手巧的人都不愿意伺候,宁愿晚上多睡几个时辰的觉。

    嫦云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将军府的白昙,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都开花了。

    孕妇的心情总是很多变,但是嫦云总是很快就能自我调节,用不着别人多操心,就这一点我就觉着她比我强。

    我一再叮嘱她务必将豫王的环佩收好,这玉佩虽说缺了一般,但从做工上看就不是凡品,还偏偏在内侧刻上了傅森的小字,拿出来就是个死,公孙嘉奥再好脾气也不会容许自己的女人还想着另外的男人,更何况他的脾气又不是那么好。

    好在嫦云没事时,就一个人拿出来看看,摸摸着内里的刻痕,念着“澜恭”二字。

    傅森,字澜恭。

    她算是折在这两个字上头了。

    其实傅忌也是有小字的,可我从来都只喊他阿忌,要不就是圣上,没有一次喊过他的字。

    到目前为止,我依然很想他。

    我和嫦云很小就没了亲娘,我还好,谁都没我爱自己,可嫦云不同,她除了给这个孩子做肚兜以外,更多的时间都在发呆,要嘛就是睡,说她不在意是假的,可真要说她多看重这个孩子,旁人根本就看不出来,好像她跟这个孩子最多的就是血缘上的关系,它来了,她就生下来,它不来,也没见她有多盼着;

    就目前的状况,嫦云也的确不能花太多的心思在这个孩子上,如今麻烦不找上门就不错了,哪容得我们去选。

    别看平阳翁主如今失势,她人倒是继续留在宫里,好吃好喝好睡,待遇跟国破前一模一样,就是换了个皇帝而已。

    好吃好睡,也比不过自由的可贵,我听嫦云说翁主的女儿同常清成婚那日,场面有种堆砌出来的热闹,里子还是冷冷清清的,连个相熟的人送一送都没有,娘家的人也没有,翁主在宫里喊破了天都没被放出宫去一观,还是好好地待在后宫里做贵客,闹绝食都没用。

    嫦云说的时候我就叹:“算我这回看错人了,没想到这么阴毒的计他们也使的出来。”我虽然很不喜欢平阳翁主从前老帮着皇后挤兑我,可看到人家倒霉,我这会儿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了,只是那种日暮沧桑的悲凉之感一阵阵袭来,无法抵挡:“唉,你说好好的一家人,如今被拆成了这样,翁主多无辜,从头到尾都不是她的主意,可皇帝给外人看的,分明就是她拿自己女儿换平阳一家老小的安全,这下可好,被驸马怨,被孩子怨,气的七窍流血都是轻的”

    嫦云也点头应道:“但愿翁主能早点想开吧,冲圣上低个头,再把州府的管辖移交给该管的人,不然日子怎么过呢?”

    “那还怎么过”我扶着嫦云侧躺下,给她撩起帐子:“连咱们都这样了,先顾好自己、再去顾别人吧!”

    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我的心事开始比嫦云还多了,公孙刿渐渐地也不叫小橘子带话来,邓夫子那儿的信也是日子间隔的越发长;

    偏巧这时候,嫦云这里出事了;

    出在原先那对发簪上。

    这日嫦云在毓德宫绕着走了几圈,额上就出了一层细汗,说要回去歇息,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之前还能绣好多个肚兜,现在腰都弯不下去,花架子看久了眼睛就开始泛酸,这时候说什么都不能让她由着性子来,我和香桃子整日神经都绷着,生怕嫦云打一个喷嚏,就要发动了。

    本来公孙嘉奥说是要来用午膳,可嫦云自己都吃完了,他这个皇帝也没有过来的意思,直等到月上柳梢,整个月亮都隐到了夜幕后头,才见着他的人影,远远地,脸色有些晦暗不明,让夜幕都暗下三分,想是心情尤其的不好。

    嫦云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但脸还是瓜子小脸,单手抚着肚子,显得纤弱不堪。

    我冲南翮悄悄投去一个眼神,南翮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垂着脸,轻微地晃了晃脑袋,释放出危险的信号,提醒我们方才那位是来者不善,叫我们千万小心应对着。

    公孙嘉奥脸色阴沉,但在看到嫦云抚着肚子给他请安时还是不由自主地软了口气,本来是想让她直接跪下去,这下刚屈了膝盖就摆摆手,说了声:“起来吧。”

    香桃子和清滟摆了些清汤和小菜,看公孙嘉奥一脸要笑不笑,样子怎一个吓人了得,几乎是踮着脚尖悄悄地退了出去;

    这两个废物,平日斗起嘴来一个都不饶,一发觉情况不对,立马就开溜,还溜的那么快,我刚挪了没几步,就听见门滋扭一声,这俩大姐看都不看一眼,就把我给堵里头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原想着公孙嘉奥这人喜新厌旧,他这人不光左拥右抱,还老爱给自己找各种借口,喜欢嫦云的时候她怀着身孕都要搂着她,摸着她的肚子睡觉,等喜欢的感觉淡了一点了,他就又想起后宫佳丽们的好处了,和公孙刿一样,一个薄情一个风流,分别是两种极端的不要-脸。

    我以为这位皇帝夜夜都很忙,今晚上不定又是去那个夏美人那儿听小曲了,便把脸上那些无用的妆饰都给擦了干净,想和嫦云晚上多说会儿话,我想听她跟我说些小时候的事,她是妹妹,记性却比我好很多,我连母亲长什么样都只是大致的记得,其他的很多事都是后来父亲和邓夫子跟我说的,除了这个,我唯一记得清楚,且特别清楚的,就是我从树上摔倒傅忌身上那天,自己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裳,还有什么表情。

    谁想到公孙嘉奥想一出是一出,夏美人那儿小曲听了一半,他还真过来了。

    我无法,只好使劲贴着殿内的墙根站着,恨不得呼吸都没有。

    四舍五入一下,殿内也只有吕嫦云和公孙嘉奥两个人,他们两个仿佛永远都不能好好说话,一个软了口气,另一个立马就打蛇随棍上,越发不给好脸色,他们之间好像是有点什么,耳鬓厮磨过,也情动过,可惜没一个人当真,只有真真切切说到利益时,才肯勉力维持这番温情的假象。

    吕嫦云夹了一筷子菜往他碗里放,乌发偏挽一侧,只拿了昙花小簪盘了个小圆鬓,眼睛是细长的流线型,却又不是小眼睛,跟她姐姐一样,都是又大又灵的杏眼,不管哭不哭,都是水汽迷蒙,很想让人欺负她。

    公孙嘉奥看了眼她发上的簪子,半晌才酝酿出一个相对温和的笑脸,拿手背去蹭刮她光洁的脸,极富柔情:“这几日睡的如何,朕瞧你的身子越发笨重,该多补补。”

    “是,臣妾瞧着圣山这几日也劳累了,是该听些闲曲解解闷,否则看不进奏章,也会误了大事吧”吕嫦云一直都不回避他的触碰,又夹了一筷子,先是自己尝过了,再放进他碗里,言语间云淡而风轻:“眼下臣妾一切安好,在此谢过圣上垂爱。”

    公孙嘉奥先是哑然,后边就回过神来了,他对夏美人就纯碎是解闷,何况她的曲子唱的是不错,前日在含凉殿唱了一晚上,他怕她的嗓子唱坏,还特地赏了雪莲汤过去,希望她再接再厉。

    但吕嫦云这么说,还是让他大感意外,但这话到这儿就没了下文,因为他晓得吕嫦云脾气清高,在某些地方又格外像个小孩子,要她承认这是吃醋,她怕是会赌咒发誓,重话连番地压上来,到时候是当真好还是当笑话好,就很没意思了。

    公孙嘉奥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他的探子查出宫里一直有人在往外头传信,而传信的人很好查,不是他那个弟弟,便是毓德宫这位闭门不出的璟嫔,他气的不是傅森守城不出,与吕兆年一起干耗着,而是那个贺缇骑竟然趁着吕找年昏迷的时候堂而皇之地从边上经过,还趁机收揽了不少吕兆年的旧部。

    当然,吕兆年一定是不知情的。

    因为他还在睡着,就没醒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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