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担心嫦云心里没数,或者说对广寒宫的生活没有一个真切的概念,享福和受罪根本不是同一回事儿,更不是人人都能跟我似的,到了哪儿都能活出不一样的水平,如李昭容这样谨小慎微的人,进去了都尚且要憋得发疯,我不怕嫦云待不住,只是觉得她会很辛苦。

    将军府的小姐从出生起便是娇养着长大,嫦云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你说要她挺着肚子去搬柴火烧饭,那谁受得了?

    换做邓夫子这样有本事的人进去,恐怕他也是两眼一抹黑,光会看天象有什么用,还不是忽悠别人给他干活。

    我在广寒宫挣扎了多日,才算找到缺口同香桃子搭上话,嫦云若真想同外界有联系,少不得要里里外外的打点。

    可是冷宫哪有钱啊..

    我看着公孙嘉奥负气而走时的样子,像个漂亮且凶恶的修罗一般,叫人两腿发软,更是第一次实打实地认为嫦云这回真是有些不知好歹了,就算不喜欢人家,好歹面上也得过得去,照顾一下衣食父母的情绪嘛;

    这还怀着孩子呢,用得着这么撕破脸吗

    旨意是晚上下的,在场的除了我,也没有旁人,我第二日叫静香出门走了一趟,趁南翮换班的时候,便想让她凑过去问问,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南翮看见静就跟没看见一样,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这就是没戏了。

    皇帝开口,必然是一言九鼎,御前的人效率是一个赛一个的高,我想公孙嘉奥可能还是留了些余地,广寒宫住是住了,但他还生怕后宫那群女人不知道一样,还特意着人却过去提前布置了一番,补好了破窗又粘好了明纸,又格外开恩,份例减了,但人数可以多两个。

    也就是说,后宫头一回出现宫妃带着四个宫人住进冷宫的的例子,嫦云就是这开天辟地第一人。

    我瞅瞅他们这回还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公孙嘉奥走了,嫦云继续吃菜,吃完菜便开始打包东西,准备第二日正大光明的搬家;感情这两人脸翻的一个比一个快,可能宫里除了夏美人还知道点内幕以外,其他人都想不明白,一贯低调,且有皇子傍身的璟嫔怎么一下就被弄进冷宫里去了。

    如果她们知道进冷宫这事是嫦云自己干的,大约会以为这是什么新的招数,警惕之心更甚从前。

    说是进冷宫,也不是暗搓搓地躺进去,带路的小内侍一路头也不抬地往前走,走到广寒宫门口,掏出一串沉沉的铜锁,‘啪’一下就把门开了,里头御前的人也还没走,三下五下的,广寒宫还被布置的还挺干净,想必是对璟嫔的入住表示热烈欢迎。

    我拎着包袱跟在绿迆和清滟后头,自觉脸皮已经差不多丢完了,国破那日当着那么多将领的面放狠话,结果被人像拎小鸡似的架到广寒宫,洛之贻这个小贱人若是知道我跟着嫦云又进了冷宫,大概现在笑的肚子都在犯疼。

    希望能疼死她吧。

    广寒宫不住人的时候是要落锁的,根据小道消息说是一旦没了人晚上就要闹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如今又有一位娘娘住了进去,那得了,活人来添了阳气,那就麻溜的伺候起来吧,顶好怎么来的怎么出去,如果璟嫔娘娘还有出去的那一天的话。

    这样光明正大地住进去,嫦云算是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那群暗地里还在观望的女人们见此情景,纷纷表示无比的震惊;

    其中金妙意尤其不敢相信,她都没撺掇着别人出手呢,这速度也太快了。

    因为太奇怪了,所以短期内,并没有人上广寒宫来拜访一二,算是给了我们安顿和喘息的时间。

    讲道理,我觉得现在的这一切都很扯,但是架不住嫦云她乐意,说起来她好像是有些奇特之处,刚进宫时就被下了毒,缠绵病榻,并且在缠绵病榻的同时把我和静香从冷宫捞了出来,后来瑀夫人想借着清滟继续给她下毒,却被临时摆了一道,加深了皇帝对瑀夫人母子的反感,再后来

    再后来就是这两人莫名其妙的因为一支来历不明的昙花簪开始争执,现在眼睛一睁,这就是冷宫了。

    综上所述,我猜想嫦云或许是有什么不好言说的打算;

    说不准哪一日,公孙嘉奥又惦记起她,把她迎回毓德宫了呢?

    进了广寒宫没有什么好处,一点实质性的好处都没有,倒是齐开霁来看我方便了很多,可惜他现在不是小小的管事了,管着司膳房有十来号人,也算是变相解决了冷宫的饮食问题。

    我已经开始怀疑邓夫子被父亲传染了同一款式的开光嘴,明明我很压抑自己的脾气,做到了戒骄戒躁,嫦云也万事谨慎小心,可还是二度进了冷宫。

    如果靖宫的史官还在的话,不知道会不会给我多添两笔,把这一段经历给写进去。

    我在香椿木下嚼着阿柒给我带的粉蒸糕,心里默默地盘算着日子,离嫦云的产期也就剩下两个月了,她闻不得甜腻的东西,茶果糕点一概不吃,反倒是小橘子从御花园偷偷摘了不少枇杷,把她馋得慌。

    一晃嫦云孩子都要生了,我却还是待在老地方,一样的树一样的地,唯独不一样的,便是面前多了个人。

    “哟,难得走走,竟还遇着‘故人’了”公孙刿咧着一口白牙,大有嘲讽之意:“贵妃娘娘好兴致啊!”

    “今日日头好,特地来重游故地”我坐在地上,仰头看他:“彻侯有什么话就快说吧,不然等会儿来不及吃饭了。”

    公孙刿这哪叫散步,分明就是打定主意来看我笑话的,他也不客气,撩了衣袍便同我一样席地而坐,道:“既是日头好,本侯便陪贵妃一同坐坐吧,姑且算是赏景。”他抬手拭去我唇边的糖渣,好整以暇道:“正巧,咱们也许多日子没见了”

    我抬头看天,果不其然,没刚才那么蓝了,像是被乌云遮了一半,十分的凄惨(其实是我的心境很凄惨)。

    唉,都怪我,之前躲的太厉害,现在人家找上门了,想躲都没处躲。

    公孙刿今日看来是没有上朝,换了素日的那身紫服麒麟袍,改成了青豆色的常服,相当的风-骚、和风雅。

    “小橘子也真是的,话也不说清楚,害我以为是成妃要请我出喝茶呢”我知道这是来者不善,便深吸一口气,重新扯开当贵妃时的微笑,笑的无比标准,眉眼弯的厉害,弧形也弯的正好,冲着他道:“这不是嫦云有了身孕,毓德宫整日被那么多双眼睛瞧着,我防着旁人钻空子,这才抽不出空来么..”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很惭愧,表示不敢相信。

    “无妨”公孙刿倒是很大度,也冲我笑:“现在进了广寒宫,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叙旧,别急。”

    谁急了?!

    他的神色怎么看怎么意味深长,我这厢笑的牙酸脸僵,咬牙切齿,态度却是十足的诚恳:“不急不急,侯爷公务繁忙,若是得空,就尽管来广寒宫瞧吧,便是带些吃的用的也不打紧,我们这儿什么都缺。”最好你东西来了人别来。

    公孙刿闻言,随即抚掌大笑,也不怕招人听见,只道:“好好好!竟还是本侯的错,是本侯的人没把说全,才害的咱们多日不得相见。”说罢,他伸手,不由分说地把我一把拉近身边,对我很有深意地递来一眼:“还以为贵妃娘娘长记性了,不想还是老样子。”

    我故意装傻,把剩下的半块糕点塞进嘴里,在咽下去前都不作任何回答。

    “你妹妹很聪明,可还是不够”公孙刿见我不答,只好叹了口气,说道:“躲进冷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一味逃避也不是办法,瑀夫人虽然暂时被圣上给压制,可她但凡在广寒宫安插一点人手,就可以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我这下有反应了:“怎么?她还想把手伸进冷宫不成?”

    “想伸手也行”公孙刿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揽到了我的肩膀,此刻更是不住地摩挲,有种色-情的意味。

    我的耳朵随着浑身的鸡皮疙瘩一同竖起,只听他道:“不过要我开口,她才有这个机会”

    很艰难的咽下那口糕点,我开口道:“所以,你想怎么样?”

    “这会儿还不想怎么样”公孙刿话说到这里,又不着急了,他只是低头嗅了嗅我的发香,又趁我不注意往我手里塞了一块腰牌,才起身悠悠道:“舒窈有了身孕,彦姬又嚷着让我多陪陪她,这便回去了。”说完,便跟没事人一样的要走,只是走前还留了一句话:

    “往后若是冷宫出了事,你寻不到他人相帮,自可拿这块腰牌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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