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不到,水米不进,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何况吕嫦云一直折腾自己,又长期没有保持良好的健康,已经全凭着一口气撑着,当初她为了避孕,甚至还跟刘御医开口要过九寒汤,但刘老头怕死,三说两说就是不肯给,倒是后来的小胡御医来了,想配什么药都不在话下,但这会儿也没什么必要了。

    可以看出来,她这回是铁了心要为自己的父亲求情,做戏要做全套,如果公孙嘉奥执意不肯放过他们,那她便将四皇子抱去乾寿宫里,邬太后在后宫一直不曾露面,但她在前朝还有些人脉和势力,并不像公孙嘉奥以为的那样,是只去了毛的凤凰;

    只是这样的做的话,她与皇帝之间原本就没多少的真心,怕是就要耗的一点不剩了。

    此事在后宫掀起的波澜并没有前朝那样声势浩大,至少吕嫦云在含凉殿跪着,女人们顶多是抱团窃窃私语,还是以那种看好戏的心理,毕竟皇帝还没表态,璟嫔也高拿轻放,从广寒宫出来了,膝下有了皇子不说,嫔位也依旧稳当;

    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没人会不长眼地跑去发难。

    除非,璟嫔自己坚持不住,先倒了。

    南翮在御前呆了很长时间,对有些事也是见怪不怪,但自古帝王皆薄幸,从先帝开始就是这样,好时千好万好,不好时便是看什么都不好,若是人人都跟高祖那样,一辈子只守着一个皇后该多好。

    这个发现让南翮忍不住地就要叹气,其实豫王做事也不怎么光彩,他明明知道自己撤军的后果,可还是这样做了,换做是傅忌,或许他是懦弱,是多疑不假,可他断不会依靠女人去图谋什么,但优柔寡断并非帝王之道,所以他才输得彻底。

    轻巧地走进去,南翮给里头正在批阅奏章的男人端了茶提神,茶香可沉稳心神,也可让皇帝间接地想起佳人,公孙嘉奥有一阵子很宠爱璟嫔,说她不骄不躁,陪在身边能让人心里安静,跟一盏清茶一样,润之口齿留香,又不过分张扬。

    现在安静是安静了,但总是感觉少了些什么,空落落的。

    如今他心中必然矛盾,一定在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要顾及着璟嫔的意思。

    南翮上了茶,见公孙嘉奥眼皮都没动一下,想了想,还是没有把璟嫔在外头的情形提上几句,免得弄巧成拙,璟嫔的犟脾气上来,真有可能跪到地老天荒去。

    他出了含凉殿,便见着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宫人端着个木质的小盒往璟嫔跪着的偏殿走,衣衫样貌都不似毓德宫常见的那几个,只是唯唯诺诺,面容老实,那双手似做惯了粗活,不像那些得宠嫔妃们身边的大宫女,一点机灵劲都没有。

    虽然看着无害,可保险起见,南翮还是快步上前,伸手将人拦了下来,拉到一边悄声呵斥道:“圣上在里头处理朝政,这个时辰断不许人来打扰,你是哪个宫的,怎的一点规矩也没有?”

    香竹眼神躲闪着,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好笑,她觉得这位公公的声音很耳熟,可看脸却愣是记不起来,左不过是靖宫的旧人吧,自从她从宫人巷出来后,时常能在内省局看到从前认识的宫人,可不管哪一个都混的比她好,不必洗衣裳,不必挨打挨骂,没有吃过苦,自然也就了无恨意,可以太平地过下去。

    “奴婢小竹,当初是宫人巷浣衣的宫人,前年刚被分配到司针局,专做些熨衣清洗的活计”香竹捏紧了手里的食盒,不敢大声,也不敢抬头,只顾颤巍巍道:“颐夫人宫里的小荷跟奴婢是同乡,说是颐夫人不放心璟嫔娘娘在含凉殿里头跪着,怕跪出毛病,便使唤奴婢来送两对护膝,省的璟嫔跪坏了。”说罢,便把小盒子的夹层掀开,露出底下做的护膝来。

    南翮一看,不是送的吃的,这心就先放了一半,再听这宫女言谈措辞不似有假,且颐夫人是宫里出了名的厚道,更是与璟嫔同为靖国的旧人,没理由要在这当口上来掺和一脚,可能真是担心吕嫦云在里头跪出毛病,又怕自己送东西来落人口舌,便私下使唤一个不相干的宫人来,也是好意。

    颐夫人不坏,只是懦弱,幸好她母亲是嘉世长公主,小时候懦弱一些不打紧,皇室里的孩子,锦衣玉食自是不用发愁,可惜少年时就被送入骧国和亲,嘉世长公主又死的难堪,她若是再争强好胜,凡事抢着出头,可能也活不到现在。

    南翮本就对傅宝音没有恶感,又见里头的璟嫔跪了这么久,外头的人都冷眼看戏,如今竟然还有人愿意来看她一眼,不由得心软了几分,侧身让开道:“快进去吧,我在外头替你看着,你进去放下护膝就走,不然圣上知道了,兴许还要怪罪颐夫人多事,闹大了可就不好了。”

    香竹忙点头,满是感激之色:“是是是,奴婢受了颐夫人的关照,一定放了东西就走。”说着,闪身进去了。

    吕嫦云意志坚定,可无奈精神不济,很难说这不是劳心劳力劳出来的毛病,她在广寒宫时把身体养的不错,可胡御医说催产之法伤身,事先就跟她再三确认,一一阐明催产的坏处,还嘱咐事后必要好好将养,不然喝再多药也是治标不治本。

    胡御医师从邓夫子,为人却圆滑了很多,他那会儿在广寒宫说的都是好话,可吕嫦云听是听了,却顾不得那许多,当时只想着不能把孩子留在宫里,后来又怕自己思念孩子思出病来,就只好把精力放在与公孙嘉奥周旋上头,他对四皇子很是看重,虽然嘴上不说,但每每来毓德宫,总是会去看看他长得好不好,是不是较前几日相比又壮实了些。

    大概是觉得有了血脉的牵绊和链接后,她便不会再动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从此老老实实地留在宫里,一并听从他的安排,尽心演好一个宠妃的角色吧。

    吕嫦云很奇怪,孩子是孩子,皇帝是皇帝,孩子是她生的,十月怀胎是她,一朝分娩的也是她,而他不过是做了场面的功夫,甚至旁人几下挑拨,他就能因为旁的男人把她贬到冷宫去。

    她并没有为了孩子接纳孩子父亲的打算,当然也不会因为公孙嘉奥对她的好和不好而不喜欢这个孩子,这一点她看得很清楚。

    就是太明白了,所以才心寒。

    香竹一进得里头,便看见璟嫔那脊背挺得笔直;

    人人都道,君子宁折不弯,是为骨气;

    可他们却往往忘了还有另一句话,叫刚过易折。

    香竹心潮起伏,却还是忍耐着,只管在璟嫔身边跪下,拿出那对她亲手绣的护膝,恳切道:“颐夫人让奴婢来来您,顺道给您带句话。”

    吕嫦云摸了摸护膝,觉得里头的绒毛很柔软,针线也缝的很密实,只是这个宫女没有见过,且她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味道,闻了会让人不太舒服,便点头,说道:“傅姐姐让你带什么话,说吧。”

    香竹斟酌着语气,只是道:“颐夫人说,圣上还是惦记着娘娘您的,这几日他都没有的宣召别的嫔妃,只是闷头在含凉殿批阅奏章,或许等娘娘您服个软,就好了。”

    “还有..........”她努力说的自然,却还是给吕嫦云看出了不对劲,问道:“还有什么,你一并说了吧。”

    香竹支吾了一下,道:“还有就是颐夫人让您好好休息,等出去后便亲手给娘娘做栗子糕来吃。”

    “罢了,你若真是为难,本宫便不再问”吕嫦云淡淡的扫她一眼:“只是有一点,既然那人特意遣了你来,必然不是给本宫送护膝这样简单,若是传信的人连该说的话都没说到,想来回去也不好交代,你说是不是?”

    香竹见自己大约从栗子糕那段就已经露馅了,索性也不藏私,只是陡然就变了一个脸,阴恻恻道:“我家主子特地知会奴婢来告诉璟嫔娘娘一声,前日吕将军带兵追赶靖国余孽,在途中遭受伏击,属下参将翻遍整块腹地,最后只寻到了吕将军的坐骑。”

    “兴许明日圣上就会下旨,一是削去吕将军的爵位,二则众位榆关的将领若不想看着娘娘的父亲暴尸荒野,最后连个安息的去处都没有,最好不日便带兵回京,上表归顺。”香竹边说边起了身,看了看吕嫦云已然惨白的脸,冷哼一声,接着道:“依奴婢看,璟嫔娘娘还是快些想想法子吧,若是一味的清高和自傲能顶饭吃,想必吕将军也不会落得这么个下场。”这么多天了,她的恨意在此刻终于得到了纾解,恶毒的话语似针一般扎进吕嫦云的耳里:“生父身首异处,做儿女的不说能不能送最后一程,可是大大的不孝呢。”

    门开了又掩,香竹出了含凉殿,又趁着月色悄无声息地隐入逼仄的角落;

    她在等,等今天的重头戏;

    希望璟嫔不要让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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