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有了欲-望才好控制,江山或美人,亦或二者兼有,这才是人之常情;

    可一旦碰上无欲无求的人,那真是打包一起送都没用,一点辙也没有;

    能打动他的,或许只是当初的一句誓言,又或是心中的一抹丽影,绝非以金银和地位能够衡量。

    这样的人在傅森眼里,就是一块搬不动踢不了的大石头,铁骨铮铮,恰似铁板一块,弃之可惜,踹之脚疼。

    邓藻良做足姿态,又于离去前献上一计,以他的智谋,让他来做国相都不成问题,何况是做一介青衣相士,按他的计策,离间公孙伏都和常清不成问题,他对傅森说,自己仅是感念吕将军知遇之恩,所谓人无二主,如今将军已然安息于此,再不必为人左右,他自然是要回到吕家人的身边,至于回了上京是吃糠咽菜,还是做个素衣旅人跟大街上摆摊算卦,这都跟豫王没什么干系,只是邓藻良之后唯一提了一个要求,便是让傅森赠他一匹良驹,脚程要快,最好能日行千里,四蹄不休的那种。

    他想早点回到二小姐身边去。

    油盐不进的人,针扎不进的嘴,遇上这样的人才,先不提能否打动他,反之依傅森来看,这邓藻良本事是有,只可惜那张嘴与他的外表和内在不甚相符,张嘴就能把人气个倒仰,问到最后,他的薄怒早已变成了真怒,只是碍于此人乃吕兆年生前的幕僚及亲信,不好像对待旁人那样轻易发落,这才忍着没让人把他给轰出去。

    成大事者要有惜才之心,可这也不足以支撑他将这份心胸免费无限的发放,能得傅森青眼相待的人不多,邓藻良算一个,贺缇骑算一个,但前者无所要求,后者图的是从龙之功,人品高下立见;

    怪不得傅森再三挽留,依旧不怎么肯放人。

    可有些人,有些事非得是自愿,不然留不住,强留也是无法。

    全都是命。

    最后,傅森把吕兆年曾经的坐骑给了他;

    通体赤红,四蹄如墨,踏地无声,谓之照影。

    这样的烈马唯有边疆这般的风沙之地才能出,许是物似主人形,吕兆年秉性骄横,所以他的大女儿不是什么好东西,连坐骑也性格暴烈,照影跑的极快,完全有能力驮着一人甚至二个人冲出敌圈,可最后吕兆年却死在了它的背上,殷红的血浸透了它的毛发,照影嘶鸣一声,脾气从那儿以后就越发的不好,以至于除了邓藻良还能骑上它,旁人纵是靠近喂食,都要防着被踹出个几米远。

    邓藻良看见照影并没有多大的惊讶,吕兆年死了,可总有那么一样属于他的东西会被留下,这一点豫王还是明白的。

    倒是临走前还有一句话,却是不得不说。

    “兄弟间的恩怨,素来难分,祸不及后人,你母妃因他而亡,可彼时东宫多番动荡,却同样是因她而起”邓藻良道:“君子不器,匠者应有磅礴之识,你若不想重蹈他覆辙,便不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邓藻良见傅森面色不豫,肃立依然,也不在乎,只是嫌话没说到位,复又再添了一句,道:“若真论起来,总是你亏欠他良多。”

    “.................”

    “还请豫王好自为之”他说完,便翻身上马,当真头也没有回,策马扬鞭,便往上京的方向赶去,一骑绝尘。

    傅森立足眺望,直至人影逐渐消失也没有动,只是站在那儿良久不语。

    身后的贺缇骑不知何时也到了,同样是陪着,默然无语。

    站了一会儿,贺缇骑便听豫王道:“他怎么样了?”

    贺缇骑似乎是经常地被问起这句话,回答地极是寻常:“晨起时饮了盏芡实羹,与往常一样,午后下人推着他出来晒了会儿太阳,说是咳嗽的厉害,又服侍着用了些清水,旁的也没什么了。”

    “................”

    傅森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他道:“罢了,既然他一心想去丘祢,你便挑一对人马连夜护送他去山间养病,只一点,给他罩上帷帽,轻易不要露面,省得别叫旁人看见,易生事端。”

    贺缇骑抱拳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见他转身便走,傅森紧了紧掌心,面朝着邓藻良方才远处的方向,似乎是深深地吐了口气,才道:“到了丘祢,记得给他配些得用的下人,原先那个伺候他的也一同送去,务必善待着..............”

    还是善待他吧。

    反正他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对一个敏感多疑的人而言,历此大劫,活着不吝于另一种折磨。

    贺缇骑走后,傅森便回了营帐,早有副将在内等候,此刻便迎上前来,称营内粮草已再三盘查,如今还够四个月的内用;

    四个月,这还是省吃俭用才能撑足四个月的粮食,傅森确实是打不起,又走不得,如今吕兆年已死,再没人会私下留情,给他们修整的时间,怕是公孙嘉奥不费一兵一卒,只需发兵围死在汝南,待到粮草断绝,人心涣散,便可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这个问题当初傅森也碰到过,那时节比如今艰难百倍,公孙氏占领上京,易姓称帝,皇室血脉几乎被屠尽,那时他几乎便要策马回去,却被侍从死死拦下,抽坏了马鞭也没有撒手,那侍从不过是个路人甲,平日蹬轿上马的肉垫子,可他却留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王爷请三思,家国没了可以再争,可人没了,又拿什么去争,怎么去争?

    傅森于是犹豫了,犹豫过后,他便留了下来,留在了荒芜一片,只剩平沙并无落雁的汝南,打着为自己那位病弱的哥哥,打着为他复国的旗号,一步步地学会了他往常不会的东西,比如他学会了掩过饰非,知道自己的耿直与豁达是收揽名仕的武器,可同时他也没有手软,既然吕兆年受制于人,那他也可以帮他一把,死在骧国,倒不如说是死的有价值,至少公孙嘉奥心心念念吕兆年的兵马已然被他得到,吕兆年便没有白死。

    傅森自觉他对吕嫦云的爱从没有变过,只是日后有一点且需谨记,那便是最好不要在她跟前提起,对外只说吕兆年的死是由于公孙氏的步步紧逼,逼死他的人是公孙伏都,是公孙嘉奥,始作俑者自然都是他们那共同的敌人;

    而不是他。

    去年刚起势时,将军们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可家国覆灭的仇恨暂时占了上风,加之平阳不远千里,至少送来了补给,可一年过去,翁主亦被骧国皇帝囚于宫中,其女也不得已嫁一次臣;

    这平阳百里氏的门楣,算是彻底被辱了个干净。

    那名副将想必也是清楚此节,才特来请示豫王,若是要打持久战,他们该如何应对。

    傅森掂量着邓藻良离去之前的话语,冲着布阵的沙盘思索着,而后方道:“唤孙小将来。”

    有人在远方念叨着吕嫦云,像是有心电感应,她躺在塌子上下一刻便打了个喷嚏,正好公孙嘉奥端了银耳要来喂她,这下也顾不得喂了,张口便要传御医,那架势大的,昨日也是,她不过是嚷嚷了一句冷,这男人便着急的跟什么似的,动辄便要传御医。

    只怕再传下去,外头的人该是要说含凉殿里不是住了位娘娘,而是住了个狐狸精了。

    男人的好脾气让她过了好几日的舒坦日子,吕嫦云甚至还感叹,为何姐姐当初会为了皇帝的宠爱做出那样许多事来,现在她却明白不少,其实皇帝只是一种象征,这两个字的背后是无限的荣华与光芒,谁能得到它,谁就会成为世上最快乐的人——如果这人仅是一个俗人的话。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讨人喜欢的,她变得虚软无力,需要依靠男人的照料与浇灌才能存活,让他察觉到她的一来,让他感到自己被需要,果然陷入爱情的人会盲目地相信着什么,她有一次趁着午睡时故意伸手去够他的睫毛,而后在他睁眼时故作慌乱地闭上眼,之后便听道一声轻笑,带着宠溺。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钟爱。

    这样的钟爱以前藏的很深,不过现在好一些,因为已经叫她发现了。

    随着身体的逐渐好转,她昏睡的时辰开始随之减短,可蛊虫显然不会让她太好过,香竹以命相换,强大的念力于死前汇入心口,难怪胡御医说相思子用多了便会不管用,吕嫦云发觉自己开始变得健忘,可见身体好了,脑海中的记忆却好不了,它在慢慢地衰退,似乎是想让她做一个快乐的,健忘的人,让她无可奈何。

    有时吕嫦云看着胡御医,甚至还会把他当做刘老头,好在胡御医这几日已经在钻研新的药方,说是鞥克制她的健忘症,眼下最重要的几个人她还记得很清楚,只是每每想到父亲,脑子里就跟有十根金针封顶一般,扎的她再没有去回想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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