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这两天好热闹,天天都死人。

    断头的不算全尸,裁缝铺的人手都不够用了,加班加点儿的给人拾掇后事,赚的银子抵得上近半年做衣裳的花销,这钱还真是赚着了。

    不过皇帝的风评却没掉下来,毕竟死的大多都是高官重臣,不乏贪-官污吏的,百姓看得热闹,加上看多了也乏味,短短半月,之前宠幸贵妃做出的那些荒唐事儿就又给掀过去了。

    公孙嘉奥这一招用的好,内阁都换了人,他说谁有罪谁就得吃断头饭,之所以彻侯留着不杀,是不想留个残害手足的名声,含凉殿那天的事儿知之者甚少,但足以震慑天下,杀的人挖坑埋都要挖足三天三夜,索性死完一批又会来新的一批,好官少,可想做-官的人是永远都不会死绝的。

    我在侯府这半月过的日子该怎么概括呢。

    简单来说,应该就是四个字——心情复杂。

    每天一闭眼,噩梦就准时来到。

    一睁眼,侯府死气沉沉,人气儿还有,但都属于孩子,那种稚嫩的,鲜活的生命力,真是叫人羡慕。

    公孙彦姬连着十几天没见着父亲,还跑到我院子来堵人,感情以为我把公孙刿藏起来了。

    虽然没人知道他落败的内因,但我心里还是忍不住发虚。

    这大约就是邓夫子说的,我良心不安,我做贼心虚。

    傅忌算计我,算计他的枕边人,我也有样学样,学了个十成。

    公孙刿仅仅是用的手段不光彩,人也强硬了些,偏偏摊上我,一朝棋错,满盘皆输,才落得如今的下场。

    .............我觉得我真是坏透了,彻底没救了。

    在我良心不安的这一阵,舒窈倒是做的很称职,她用最大的力气来支撑侯府的体面,上下打点,发卖了侯府一半的下人,彻侯获罪,皇粮不能吃了,虽说侯府还给住,可银钱用起来实在是挡不住,首先要做的就是节省开支。

    虽然做了还不如不做,可她已经尽力了。

    如今的侯府,哪里还有丝毫体面。

    有事说事儿,有情说情,不过情分什么的于我都像浮云,公孙刿被下天牢,我心里的确不自在,可太后被关进乾寿宫,我是非常高兴的。

    她和公孙嘉奥那些个往事我管不着,在意的话,也得问嫦云在不在意。

    反正她不能再叫人过去罚跪抄经了,这么看看,邬太后和她身边那个钟嬷嬷刚好凑一对儿,且容这两个老妖婆主仆情深去吧!

    舒窈在外支撑的艰难,倒是叫我对她生出点敬服的心了。

    侯府出了这样的事儿,我的存在似乎也尴尬起来,可她一如往常,但凡自己屋里有的,总是要兼顾我一份,仅仅是因为公孙刿在进宫前给她留了话,说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叫她好好待我,反正我要走要留都随意,侯府吃老本也吃的起,多一口饭总是有的。

    ..................

    行吧,反正怎么都是我做恶人,是我将他的计划提前告诉了公孙嘉奥。

    他那么聪明的人,从来都是我输给他,到这会儿会怎么想?

    我逼迫自己,去直视自己的心,将前头的前因后果都串起来,才发现公孙刿说的大多数假话,原来都是真的。

    他原来的确真心实意地喜欢过,也曾在意过。

    舒窈说他很少动笔,她曾玩笑似地央过他,叫他看在自个伺候多年的份上给她画一幅画儿,公孙刿答应了,却在提笔时迟迟不肯蘸墨,因为心里头存了另一个人,所以画不下去。

    我那时不明白,问过舒窈,问那个人是谁。

    舒窈说,是你。

    坦白说,那时的我压根没信。

    可我现在信了。

    公孙刿去皇帝那儿请旨虽带了些私心,可焉知那些私心不是跟我有关呢?

    就是他装的太好,遮遮掩掩;

    而我佯装不懂,明白的太迟。

    要错,也是我们都有错,大家一人一半。

    我拿出一套衣裳,又对着镜子开始梳妆,镜里的人还是老样子,唇红齿白,不用口脂就是好颜色,侯府伙食没有出过岔子,在丘祢落下的油水都补回来了,只要稍稍收拾一下就差不离。

    杏黄色好久不穿,上头的葡萄缠枝都旧了,就是放在手里的分量,都有种暗沉积古老的错觉。

    我还是有点不习惯,黄色一向亮眼,以前当贵妃穿还好,怎么都不过分,怎么招摇怎么来,可如今是去探监,就不能穿的这么亮了,还是在外面加一件罩子斗篷吧,做人还是低调些,才能活的长远。

    看着嫦云的面子,公孙嘉奥对我还算好说话,也是,没我这么个两面三刀的人在里头搅和,他这皇位真要让给四皇子和太后了,作为答谢,给我留一块进出宫的腰牌也不算过分。

    皇家的东西说值钱值钱,不值钱也不值钱,从前是在宫里出不来,现在反倒进出自如了,就是再没了那样的心气儿,叫人很是感伤。

    见了面,我以为会有很多话说的,可事实却大出我预料,侯爷下天牢不像天牢,反倒像归家,就是睡的吃的次了些,不过人的架子还在,并没有我像的苦大仇深样。

    这会儿给他递把折扇,他准摆弄摆弄能摇起来,潇洒风流,一如初见。

    他没有扇子,不过衣着整洁干净,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一本册子,这会儿正歪在草席子上看,听见脚步声了,连头都不抬,只是信手翻了一页,道:“来了?”

    “嗯,来看你来了”我看看他,想问他好不好,可话到嘴边就跑了调,只是忍也忍不住,张口就是带刺的调侃:“牢里伙食不错嘛,瞧侯爷没胖没瘦的,一定过得很开心吧~?”

    张口不说好,火药味顿时就上来了,可能就是嘴欠,看着这么一个骄矜漂亮的男人落到这个地步,还一大半都是因为自己,自己良心上过不去,就只好拿假话来伪装,瞧着问心无愧,可心里的愧却比谁都多。

    幸亏他不计较,到这会儿还是淡淡地:“坐吧,不过没茶,渴了我也照顾不到你。”

    我嗯了一声,自己摘了斗篷,又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着,正好跟他打对脸。

    公孙刿终于合了册子,抬起来看我一眼,眼神不锐利也锐利了,仿佛一眼就戳穿我的伪装。

    我被他看的有些赫然,这就是典型的又当又立,事儿都做了,可事-后却还是穿了他最喜欢的颜色和衣裳来瞧他,都晓得做这些一点用都没有,他不会因为我的讨好而变得心里好受,我心里也不会好受。

    这一点谁都明白。

    一阵尴尬的沉默,还是我按捺不住,试探着说道:“舒窈真是好样的,孩子和侯府都一力操持,腰杆子这会儿是彻底挺起来了,你的眼光好,她这样的就是当家的料,连我都服她。”

    公孙刿一直看着我,那双眼多专注,专注的我差点开始东张西望。

    末了他才点头:“那就好。”

    后边我又试着跟他搭讪了几句,得到的回答都是不咸不淡。

    人就是这么奇怪,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害怕,一上来就质问着,甚至动手我都不意外,可公孙刿这样硬压着,有脾气也不叫人看出来,只等发作的时候,那才真是一场灾难。

    “其实........”我斟酌着:“就这么做个闲散公侯也不错,你看你府里两个小的、一个大的都指着你呢,我料着公孙嘉奥还是讲道理的人,他对嫦云尚且还留了余地,你是亲弟弟嘛,天牢都下了,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

    典型的越说越上火,不治治还真是不行了。

    从前不觉得,现在倒察觉出来,有些人真是不能对她好,你退一步还不够,她恨不得你一气儿退到十万八千里,还怪你退的时候不对,碍着她的路了,照样要挨数落。

    公孙刿额角一跳,觉得头疼,觉得气恼,不是气她出卖自己,而是人都在跟前了,要掐死她易如反掌,只要伸个手就能办成的事儿,偏偏现在还是舍不得。

    到底为什么舍不得,或许就是因为那一眼,他看见了她,拾到了她的珍珠,所以顺理成章的,她怎么都胡闹他都舍不得。

    想及此处真是气恼极了,这个女人的心捂不热,不是他能捂热的。

    我还讷讷地观望,偷偷拿余光看他的反应,可惜公孙刿却不给我反应的时间。他下一秒就甩了手,那本小册子也顺势扔到了角落里。

    敢情我还跟着父亲练过一阵,自认不比寻常女子娇弱,可在他的力气面前,我的腕子和力气就是摆设,轻而易举就被他制住了。

    没事儿,他的册子不见了还有我,我被一把拉了过去,紧跟着就是喘不上气,公孙刿密集而蛮横的-吻-席卷了一切。

    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吞噬。

    下唇一阵疼痛袭来,我睁着眼睛,头一次这么柔顺的没有挣扎。

    似乎还尝到了血的味道。

    这是我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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