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爷,你可真是坏死了!”

    这丫头咯咯笑着。

    而董平却注意到了另一个正坐在护栏上正愁眉不展的丫头,董平低声问道:“她怎么了?”

    “我也不晓得,从今天早晨起来她便这样,问她怎的了,她也不说。”

    董平闻言点了点头,他大笑道:“怎的了蝶儿,是不是那什么什么家的什么二公子不要你了?”

    那丫头闻言,登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董平见状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嘴,他自语道:“难不成还真说准了。”

    这时另一个丫头赶忙上前抱住了蝶儿说道:“蝶儿,你到底怎的了,难不成姑爷说的是真的?他们也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连王妃牵的线都敢剪了!”

    蝶儿呜咽道:“不……不是……”

    “可真是急死人了,那你快说到底怎么了呀!”

    蝶儿抽噎道:“我…我今天清晨起来……路过…路过王妃的卧房时……瞧见瞧见屋中放了一具棺材!”

    闻言,不光是那丫头,就连董平都怔住了。

    “带我去见王妃。”

    那身着大红裘赏的绝世佳人,倚着一口棺材,笑偃如花:“阴沉木的棺材,听说死后住进这棺材里,能保尸身千年不腐。若真是这样,那当真极好。这样,便有一朵不会凋零的花一直陪伴在王爷身旁了。”

    董平嘴里嚼着的糕点,顿时变的如同白蜡一般没了滋味儿。

    “你这王妃倒做的好,人还没回来,你便盼着他死了。”

    阮轻鹧咯咯一笑:“这是我们二人的事,与你无关。你与沥儿办你们的喜事,我与王爷办我们的丧事。”

    董平不禁问道:“他会死么?”

    阮轻鹧微笑道:“王爷这次本就没打算活着,即使他夺得了天下,那也不是他想要的。”

    “为何?”

    “因为这人间太小,容不得他那般绝世的人物。”

    阮轻鹧的指尖不停敲打着依靠着的那具棺材,听着“嗒嗒”之声,阮轻鹧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多年之前的一个雨夜。

    “赵哥哥,你去哪里了?瞧你这淋的一身……”

    阮轻鹧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那淋在赵庆庭的身上的并非雨水,而是黏稠的鲜血。赵庆庭淡淡道:“走吧,我的王妃。”

    靠着棺材的阮轻鹧想到那一幕,忽的又笑了起来,她喃喃道:“做了王之后,却不见他有多开心,他反而是日复一日的苦闷起来。我晓得,他是不想做王的。他心中向往的,一直是那个肆意潇洒,纵横江湖,于白帝城上煮酒论剑的李闵济。”

    “因为向往,所以嫉妒。所以他才要千方百计的将李闵济,逼到绝路。”

    “不,不!他从来都没有嫉妒过李闵济,他本是能杀了李闵济的,但他却一直下不了手。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李闵济自暴自弃而已。但他却没有想到,李闵济总是能在绝处逢生。他不甘,但也欣慰。”

    “他做这些的意义何在?他既然想做自在人,那就尽管去做,有谁能挡的了他?为何要费尽心机的,去谋求皇位?”

    “皇位?”阮轻鹧冷笑:“他向来不稀罕什么皇位,我说过,人间太小,容不下他。他想做向阳之花,却注定是落花的命运。若说为何,那便是人间最不幸,那便是生在帝王家。柴大爷,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董平一怔,旋即释然:“对于覆族创立者而言,我的身上的确没什么秘密可言。”

    阮轻鹧微笑道:“你有不得不去的事,他也有不得不去做的事。即使万劫不复,也要奋勇前行。”

    “我仍是不懂。”

    “那你懂飞蛾为何扑火么?”

    “不懂。”

    “那便对了,世上有许多行为不被人理解,但那些行为仍在继续着。即使不被理解,也要去做,因为就在那里,不是么?”

    “赵庆庭是飞蛾,那何为火?”

    “以前他也不晓得,但他隐隐能感受到有一把滔天的火焰在炙烤世间。但当他从无界山庄归来之后,却明白了那把火为何物。因为他知晓了,有些东西不是一成不变的,既然不是一成不变,那就有能力去改变。但他晓得,那把火他还扑灭不了,即使千年之后依然不会被扑灭,但他愿意去做先驱者。即使他输了,打败他的也不是庙堂,也不是江湖。而是滚滚向前翻涌的长河,大江东去。”

    “我或许有一些明白了,是大同。”

    阮轻鹧笑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友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行,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避,是为大同。”

    “这是几千年前的圣人所言,但至今却一条都没有存于世间。”

    “所以你改明白王爷是在跟什么做对,即使他当了皇帝,又有何用。但改变不了这个世道,那就飞蛾扑火,与其同归于尽。从前,我以为王爷爱的是我,但现在才明白。他呀,还是最爱那满径的落花。”

    董平淡淡道:“他改变不了什么。”

    阮轻鹧笑道:“他无需改变什么,改变了自己足矣。即使天下不大同,那他自身已然大同。”

    听到此处,董平站了起来,他正要出去时,阮轻鹧忽的喊住了他:“将我与王爷合葬。”

    董平闻言动容,过了半晌,方才点头道:“知道了。”

    董平一出去,两个丫头便搀住了他。两女叽叽喳喳,急切的询问起王妃的情况。董平微笑道:“这些王公贵族,脑袋大抵都有坑。王妃说睡床睡腻了,就想睡睡棺材。没什么事,你们俩无需担心。”

    听罢,这俩丫头又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董平晓得她们这是喜极而泣,便任由她们哭去。

    董平抬头看看天,也不晓得是不是这两日红的东西瞧多了,就连碧蓝的秋日苍天,在他眼里也蒙上了一层红布。或许他也瞧见了,瞧见了赵庆庭瞧见的那把火。但过了半晌,董平摇了摇头,他自嘲一笑:“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怪人,若是人人都如同我一般寻思着过安逸的小日子,那不就早大同了?”

    这时,刚哭完的两个丫头又开始说笑起来。

    “怎的,又背着我说什么趣事儿呢?”

    蝶儿笑道:“我们哪里背着姑爷你了,你不晓得,方才膳房里的张妈妈愁眉苦脸的走过去,我们问她怎的了,你猜她怎的说?”

    “我猜她说让我摸你俩的屁股。”

    董平话音刚落,这两个丫头便惊呼一声,齐齐的跑开了。这两日,她俩可没少领教董平这双手的厉害。一听董平这话,当的是避之不及。但她俩这一躲,可苦了董平。董平这一时失礼,登时便是一个趔趄。

    俩丫头又忙的扶了过来,瞧见董平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蝶儿忙吐了吐舌头,嬉笑道:“姑爷,你这还要留着力气入洞房呢,就别在我们俩身上下工夫了。”

    董平笑道:“就你们这两块囊膪子,白给我我都嫌肥。”

    “姑爷,瞧你说的。就你说的那囊膪子,可有人吃的香呢。”

    “哦?”

    蝶儿瞧见董平转了兴趣,便接茬说道:“方才张妈妈说,府外的席上来两个疯汉,正比着吃饭呢,不到半天工夫,那两扇猪肉就进了他们的肚子了。”

    董平笑道:“诶呦,还有这么有趣的事儿呢,快搀我去瞧瞧。”

    “不行,姑爷您现在不能出府。”

    董平听罢皱起了眉头:“弄的倒像我跟新媳妇似的,你们去,将那两人请进来。就说内府清净,没人跟他们抢着吃。我倒要瞧瞧,他们是不是这么能吃。”

    随后,俩丫头将董平搀回他居住的大院后,蝶儿便出去叫那两位疯汉了。没过多久,正在走廊上喝茶的董平便听得院外有人吵闹了起来。

    “诶呀,我说你们两个快些,吃饭是风卷残云,走起路来倒是磨磨蹭蹭。”董平一听,晓得这是蝶儿那丫头的声音。

    “他娘的,你个死丫头,让你风卷残云的吃几桌席,你给我健步如飞个瞧瞧!”

    蝶儿说罢,就听得一人操着破锣般的嗓子骂骂咧咧起来。董平听得此声,险些手一软,就将茶杯摔在地上。

    旋即,就见蝶儿领着两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进了院子。这两人一进院子,董平与其皆是怔住了。

    随后,就听那肥硕的乞丐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而那稍矮一些的乞丐,则是“嘭”的一声就跪在地上,骤然便哭了起来。

    旁边那丫头贴着董平的耳朵说道:“姑爷你瞧,你多威风,他俩一见你,都被吓的不成样子了。”

    董平斜睨了丫头一眼,骤然喝道:“狗屁,这是我兄弟!”

    “公子!我可找着你了,我就晓得你死不了!你看,你这不仅没死,又娶上媳妇儿了。这排面弄的也足,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你这一生精明,连娶媳妇儿都忘不了当倒插门女婿!”

    董平闻言,是被气的哭笑不得。

    “得了,快站起来,像什么样子。”

    跪在地上的乞丐托着被撑的浑圆的肚子站了起来,他擦了一把脸,露出了本来面目,可不就是林三川么。那肥硕的乞丐,自当就是被董平差使着去送刘夫堂夫妇的阿井了。董平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他这要娶媳妇儿了,而却忘了他这苦兄弟。

    “去,在院儿里摆一桌酒菜。”

    两个丫头一瞧是董平的熟人,当的是快步跑了出去。没一会儿,一桌堪称豪华的宴席便在院子里摆了起来。南北的美食,就没你找不到的。

    林三川往嘴里塞了一勺滚烫麻婆豆腐,那红艳艳的红油都从其嘴角淌了出来,就是这样,林三川愣是没说一个烫字儿,这不,还正往嘴里塞呢。而阿井更不用说,一嘴一盘菜,就像是倒泔水呢。

    董平皱眉道:“三川,你也是个机灵人,怎混成这幅模样了。”

    林三川擦擦嘴说道:“我这还算好的呢,公子你不晓得,田将军他们还在那岛上啃树根呢。我奉命从那岛上出来打探消息,但这一出来才晓得咱们的人都死绝了。但我知道,公子你肯定没事儿。这不,我就在这成都府找起你来了。身上没银子,我又不像公子你有那三只手的本事,身边又跟着两个不成器的娃娃兵,那就只能要饭了。今日可好,既吃了白食,又寻见了公子,而且公子你又要娶亲了,这可真是三喜临门啊!”

    董平笑笑,与林三次碰了一杯。

    “那你是怎么跟阿井碰上的?”

    “嗨,在饭桌上碰见的。但瞧他那模样,保准比我饿的工夫还长。”

    董平点了点头,旋即叫了阿井一句:“阿井,我交待你的事儿,你办的怎么样了?”

    阿井将一直表皮烧的焦黄流油的鸭子塞进了嘴里,抽空点了点头,顺便又抓了一大把的牛肉。

    董平微笑道:“咱们这次倒还不算是全军覆灭,田将军还活着是件好事,但总让他们在千岛府待着也不是个事儿。三川,一会儿你吃完了,让府里的人带你去一遭歇马镇的石家,你去将石将军给我叫过来。等你回来了,我送你一份大礼。”

    “要啥礼,我去去就回!”说罢,林三川一抹嘴,便跑出了院子。待其走后,董平不禁笑道:“这次,倒就差个崔爷了。那老东西,跑哪儿去了?我可还有账,要找他算一算呢。”

    且说林三川出了院子,拽住一个家丁便往外走。这王府的家丁,倒也算体面人物,哪里受过这般对待。他正要发火时,只瞧林三川那独眼一瞪,他倒是没了半点脾气。当林三川说了董平的吩咐,这家丁登时便说要去赶个驴板车。

    林三川吼道:“赶你娘个八瓣儿屁!老子这腿,什么驴往能追的上!”恶人自有恶人磨,一世枭雄王府家丁,也不得不屈服于林三川的淫威之下。

    而当过了半个时辰以后,林三川便后悔了,还不住的骂这家丁废物。原来那歇马镇离成都城约摸着有个两百里的路,这其中还有一百七十里的山路。林三川这是吃了肚饱,他一张嘴,就能瞧见那麻婆豆腐搁他嗓子眼儿里打转呢。

    这倒好,他一上山,那饭食往下边沉,这一下山,那饭食就往上边反,这山路可赶的着实累人。无奈之下,二人只好走三步歇两步,直到天黑,二人才赶到了歇马镇。

    “得了爷,那石家就是镇里的头一户,我就不随您进去了。”家丁一屁股坐在地上,便没了要起来的意思。

    “废物……”林三川的骂声也小了起来,他揉揉肚皮,抬脚便进了镇子。这刚进镇子,林三川便瞧见了一个奇观,他只见在一户大宅的门前,正吊着一伤痕累累的女子。林三川仔细瞧瞧,那宅门上悬着的牌匾,正是石府。林三川再回头瞧瞧那女子,霎时间林三川便被吓住了。这女子,可不正是石莽么?

    林三川一时火气,便想着将石莽给救下来。但他转念一想,这石莽挂在石府前,那定当就是石府的事,这关乎于人家家事,林三川便心道不能莽撞了。他回头寻摸了一番,就见不远处有间小破酒馆。林三川想了想,忍住腹中被颠簸的不成样子的饭食,抬脚便往那酒馆而去。酒馆冷清,无一客人。

    来至酒馆坐下,那小二便走了上来。还没等小二说话,林三川便问道:“那石府前挂着的人是怎个回事儿?”

    小二笑道:“串串。”

    “啥?”

    “戳锅漏!”

    “你他娘的,我问你那人是怎的了?”

    “戳锅漏!”

    “我明白了,你说那人把锅给戳漏了,这可了不得。”

    “你个哈 批瓜儿子日你仙人板板!”

    林三川闻言一笑,这些话他倒是经常听营里的兄弟说,大致说的什么,他也晓得。

    “得了,把你店里的酒菜都给大爷我上来!”

    小二一笑道:“得嘞!”

    过了半晌,林三川的面前便摆了一桌酒菜,“说说,那人干啥把锅给弄漏了。”

    小二笑道:“大爷你不晓得,那人是石家长女。那府中的石老将军从前可是个人物,但他老人家没福气,底下的几个儿子全打仗打死了,于是他便把这个女儿当儿子养,还让她上战场打仗,你说这不胡闹嘛。结果,这女娃吃败仗了,丢人丢大了。那石老将军,便把她给挂在了门外,还让镇上的瓜娃子们拿石子儿丢她。我瞧,再这么折腾下去,过不了几天,这女娃就要被折腾死了。”

    林三川闻言捏了捏拳头,当他正欲起身离去时,这小二忽的拦住了他笑道:“客官,饭钱。”

    “行,哈 批给你饭钱。”

    小二一笑,心道,这怎的还有人自己骂自己呢。但他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对味儿起来。只看此时,林三川已解起了腰带。小二又笑着打趣道:“客官,您这藏银子的藏的还真是够隐秘的。”

    “那是自然!”林三川说罢,伸手往下一掏。

    小二倒吸一口冷气:“客官,您怎的把那玩意儿给掏出来了!”

    林三川陡然向前一挺,哗哗的就在那桌酒菜上撒起了尿。

    “哈 批瓜儿子日你仙人板板,要钱没有,要命不给!”

    说罢,林三川一提裤子,便仰天大笑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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