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有五人在追从万依硪新宅出来的那辆马车,这五人自不敢扎堆儿赶在那马车后头。五人列成一道长龙,那龙头位的不紧不慢的跟马车之后十丈之后。其余四人如长雁衔尾一般,依次跟在前人身后。如此一来,既不会被马车中人发现有人尾随,而且这条长龙队伍中有谁出了意外,后面的人也能及时补上。

    蒋钦舟沿着记号,追上队尾之人后,便下了马。那人简单行了个礼,蒋钦舟随意回了一句。他心中纳闷,为何万依硪的马车专找这种偏僻复杂的道路行走。看这架势,他倒不像是去赴宴,而是像在跟自己打转转。

    蒋钦舟觉得不对,便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得得的向前赶去。他还没骑马走上两步,这跟踪马车的长龙队伍便撒了欢似的往前跑了起来。

    “坏了!万依硪定是有所察觉,像甩开我们!”想罢,秦中徽不敢迟疑,他抽了座下骏马两鞭子,便加速向前而去。途中,秦中徽瞧见一人猛的摔了个马趴。他只道这手下太不小心,也没多想。

    当蒋钦舟超过那长队龙头时,万依硪的马车早已快没了影。蒋钦舟忙的催马赶上前去,而那马车途径一家门外悬着灯笼的人家时,蒋钦舟清清楚楚的见得那车后放着一截麻绳。那麻绳来回的上下颠簸,说掉便要掉到地上。

    蒋钦舟此时不敢跟的太紧,“吁”他勒了勒马,不紧不慢的跟在马车之后。又往前行了不到半里,在路径一十字路口时,骤然生变。

    只见那马车忽的调转车头,便拐进了右手边的一条昏暗的小巷里。蒋钦舟催马快速上前,当他穿过那条小巷,来至宽阔的街道后。竟见得,竟有两辆制式相同的马车各朝东西而去。蒋钦舟左右一看,没着急着追,反而是折回了小巷子。

    当从巷子出来后,蒋钦舟毅然朝往北的那辆马车追去。这其中缘由无他,只因车后放着的那截麻绳。初瞧上去,那麻绳只是被人无意落下的。但蒋钦舟仔细一琢磨,便晓得这是个障眼法。

    往南而去的马车后放着麻绳,而往北去的马车后却没有放着。但方才那马车陡然拐进了巷子里,那在平路上都上下颠簸的麻绳又怎会安安稳稳的待在那马车上呢?所以刚才蒋钦舟折回去瞧,便是去瞧巷子里有没有被颠下来的麻绳。当真,就如蒋钦舟所料。

    麻绳,落在了巷口处。

    马车内,一人撩开了车后挂着的帘子,往前一瞧,便笑道:“这人跟的可够紧的。”

    万依硪微笑道:“那就让他追,可有好戏等着他呢。”

    蒋钦舟紧追不舍,那马车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蒋钦舟心道:“马车笨重,车内有载着人,它是定跑不掉的。现在要堤防的是途径的大小路口。”

    蒋钦舟刚想罢,便见得有两辆马车从前方左右路口冲了出来。旋即,三辆马车便开始并排行驶,大摆迷魂阵。蒋钦舟不为所动,不管途中钻出了多少辆马车,这马车又拐了多少路口,蒋钦舟依然死死的跟在自己认定的那辆马车之后。

    这追了半个多时辰,那辆马车竟到了临安的北城门。只见那禁闭的城门忽的一开,马车陡然闪出城外,大门也随着紧闭。

    “是想去城外赴宴?”

    蒋钦舟来至城门前厉喝道:“开城门!”

    这守城门的官兵,虽认识这位鼎鼎有名的蒋枢密,但听了他的命令,却皆是显得局促至极,没人敢去开那城门。蒋钦舟见状断定,万依硪定在那车内。

    蒋钦舟也不与这群官兵多言,只要是站着不动的,皆挨了他一马鞭。见这枢密使真动了怒,官兵们也不敢再扭捏,乖乖的把城门打开了。

    蒋钦舟出了城门,便见那马车已跑出了数十丈远。好在这四周开阔平坦,绝无偷龙换凤与藏人的可能,这马车不至于跟丢。蒋钦舟将刮进嘴里的扬尘变成一口唾沫啐在地上,策马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有三辆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下来。头一辆马车上下来三人,却见这三人赫然便是万依硪,林三川与董平。万依硪来至马车后,看了看那车后放着的一截麻绳笑道:“这蒋钦舟,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只见那麻绳上钉着一根细铁钉,在夜里,若是不仔细瞧,那是绝看不出来的。

    随后,后面两辆马车上的人也走了下来。从中间马车上下来的是秦中徽,而第三辆车上下来的则是张骏与张千度父子。

    董平开口道:“秦相这是挑的什么酒楼?”

    秦中徽微笑道:“驸马爷见谅,老夫窃以为,今日还是来此处给驸马爷接风最为合适。”

    董平抬头一瞧,笑道:“不错,此处最为合适。”

    那张千度是小辈,这里自然没他说话的份儿。但他自然也不会待在一旁默不作声,趁着董平与秦中徽等人交谈时,他便上前去叫门了。

    “咚咚咚!”

    着三生闷响过后,便见一俊俏的小丫鬟打开了门。开门一见张千度,登时就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你…你找谁?”小丫鬟怯生生的说道。

    张千度淡淡道:“我找你家大人。”

    小丫鬟道:“几位来的不凑巧,我家大人此时没在府上。几位先请回,明日再来寻吧。”

    张千度冷笑道:“说什么胡话,你今日要是敢怠慢了我们,明日小心你的人头落地!”

    小丫鬟哪里见得这种场面,她往后退了两步,张千度见得空当,竟夺门闯了进去。那小丫鬟险些跌坐在地,她带着哭腔说道:“几位爷,我家大人真没在府上。”

    “那就叫你们夫人来,瞧见后面那位老先生了没?那可是秦中徽,秦相!”

    小丫鬟自当是听过这个令人震耳欲聋的大名,她上下打量了秦中徽一番后道:“等着,我去通禀夫人一声。”说罢,小丫鬟便快快的跑了去。

    张千度回过身,一改方才凶貌,他弯腰谄媚道:“秦相,您老请进。”

    张骏听罢皱眉道:“千度,你懂不懂规矩?为尊者讳,你不在朝为官,断不可称呼秦相二字,论辈分叫,你应该叫爷爷。”

    张千度一听高兴极了,但他还来得及没叫秦中徽爷爷时。秦中徽就咯咯笑了起来:“一个称呼而已,张大人未免太过严苛。秦相,就称呼秦相便可。而且今日尊卑有别,吾等应为驸马爷为尊,理当是驸马爷先请。”

    董平闻言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说罢,董平便大摇大摆的进了门,林三川紧随其后。旋即,秦中徽等人也依次走了进去。当大人物都走干净后,那吹了半天夜里冷风的三位车夫,便颇有默契的钻进了车里,暖和着去了。

    “呵……呵…”

    几声粗重的喘气声,宣誓着主人的如释重负。只瞧得一人影从前面那辆马车的车底掉到了地上,柴厌青将被颠的已快散架的身子骨扭了出去。却说藏在砖垛后的柴厌青一见董平等人出了万家新宅,便刚忙偷摸着扒在了马车车底,一路被带到了此处。

    “可累死爷我了,他姥姥的,突火枪也丢了。”柴厌青揉了揉胳膊大腿后抬头一瞧,蓦的一惊。他只见面前这座府宅的大门之上挂着的那块牌匾上,书着两个大字,蒋府。

    “怎么到这儿来了?”

    柴厌青暗自琢磨了片刻,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既然没琢磨出来,那他也不再多寻思,径直就闯入了蒋府,打算着去找董平当面问个明白。

    封岚听得小丫鬟来报,当即便穿戴整齐,去见这几位不速之客了。董平众人正站在客堂内,都没有落座。封岚一来,便躬身裣衽道:“秦相,您这大驾光临,怎的不提前找个人告知一声,令我讲府如此怠慢于您。”

    秦中徽微笑道:“蒋夫人多礼了,这事出突然,老夫礼数不周之处,还望蒋夫人见谅。”

    封岚定睛一瞧,见得来人里有万依硪,张家父子跟两个陌生男子,当下便觉得秦中徽一行人的来意不简单。

    “秦相哪里的话,若是知道您能来,钦舟不知道多高兴呢。”

    秦中徽摆手笑道:“蒋枢密可在府上?”

    封岚回道:“钦舟在枢密院忙公务,应该等上了早朝才能回来,秦相此次前来,可是有要事想找钦舟相商?”

    秦中徽侧过身子,一指董平道:“蒋夫人您瞧,这位是从蜀州赶到临安的蜀中王府驸马爷。老夫想着,前来寻蒋枢密,一起给驸马爷接风洗尘。可真不凑巧,蒋枢密竟然没在府上。这,如何是好?”

    封岚闻言一惊,她仔细打量了董平两眼,瞧得这位蒋钦舟极为重视的驸马爷此时竟就在蒋府之中,她不由觉得如梦似幻。封岚定了定心神,她颇为从容的说道:“这位驸马爷可真是人中龙凤,蜀中王好眼光。秦相您们几位就先在这里坐着,我这便去派人喊钦舟回来。顺便让伙房备上一桌酒席,府里最近来了个东州的厨子,手艺可好极了。”

    秦中徽回头道:“驸马爷您觉得如何?”

    董平微笑道:“却之不恭,怎敢拂了蒋夫人的一番好意,我瞧咱们就在这里等蒋枢密回来。”

    封岚闻言一喜,“几位大人先坐着,我这就下去安排。”

    说罢,封岚便走了出去。

    一出了客堂,封岚的脸上便攀附上了焦容,她现在当的是心急如焚。方才扯了谎,说是蒋钦舟在枢密院,但蒋钦舟此时到底在哪儿,她可是没有半分头绪。

    封岚正想着,便见得一男子脚底发飘,三步一打晃的朝她走了过来。封岚见人,目光一亮,她急忙跑上前去说道:“二爷,你怎么来了?”

    柴厌青此时心中懊悔不已,他悔自己怎的扒在了车底,初下来还不觉得如何,但刚走了几步,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酸伐劲儿便快要了他的命。

    柴厌青道:“来找人!”

    封岚问道:“你找谁?”

    “柴关山!”

    封岚蹙起了眉头,她道:“这里哪有柴关山?小祖宗,你可别胡闹了,现在你快去帮我把辞朲他爹给找回来!”

    柴厌青闻言嗤之以鼻,他正对蒋钦舟劝蒋辞朲改嫁之事不厌其烦,便满是不屑时说道:“我凭什么去找他?你不使唤你府里的人,反来使唤起我了!”

    封岚着实拿柴厌青没办法,她只好苦口婆心的说道:“你不晓得,蜀州的驸马爷来了,还有秦中徽跟万依硪他们。府中的男丁全被钦舟调出去了,你让我怎的去指望一群手脚无力的小丫头。若是钦舟回来,晓得了驸马爷曾来过,而他却不再,他定会被气疯的!二爷,您就看在辞朲的面上,帮我蒋家一次。”

    柴厌青倒是全然没讲驸马爷三个字听进耳朵里去,但他一听得辞朲二字,却心中有了主意,他道:“我倘若将他找回来,那你可得帮我一件事。”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帮什么忙,尽管你提。”

    柴厌青笑道:“口说无凭,你得立个字据。”

    封岚不晓得柴厌青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她一想柴厌青平时的胡作非为,突然变了脸色道:“算了,我还是去找别人,你这叫亲家立字据,当真是让人心寒的很。”

    柴厌青闻言着了急,他忙道:“别,别!我去找就是,你只需劝我嫂子别让她改嫁就成。”

    封岚恍然大悟,她笑道:“你就是要我帮你这个忙?你且放心吧,辞朲今日一听说他父亲要她改嫁,她当即便回绝了,还损了她父亲几句。你且放心,辞朲定不会离开王府。”

    柴厌青闻言放了心,他笑道:“若是我嫂子改了嫁,那我可跟蒋家没完!找人这事儿,你可算是寻到人了。就在半个时辰前,我还瞧见蒋枢密来着。”

    封岚这个关节下,也没想柴厌青是不是在信口雌黄。她只是大喜,登时便推着柴厌青去寻蒋钦舟了。

    没多久,一桌酒菜便摆上了。

    众人落座后,一旁的封岚微笑道:“钦舟过不了多久便能回来了,几位大人不必拘礼,请动筷。”

    董平夹了一筷子鱼肉说道:“蒋夫人家的厨子手艺果然不错,单看这道怀抱鲤,便可管中窥豹。”

    封岚笑道:“驸马爷若是喜欢吃,那便常来府上做客。”

    董平微笑道:“一定。”

    秦中徽笑道:“蒋夫人也落座吧。”

    封岚笑道:“我便不打扰几位大人议事了,灶上还炖着一锅汤,得由我亲自去盯着。府内虽有好厨子,但却都不会熬汤,讲来也有趣。”说罢,封岚走了出去。而她走后没多久,便进来了两个丫鬟。竖着耳朵,奉茶倒酒。

    秦中徽淡淡道:“老夫先敬驸马爷一杯。”

    董平正要与秦中徽碰杯时,却忽的将酒杯放了下来,他愁眉不展:“前途莫测,这酒当真入不了吼。”

    张骏笑道:“依驸马爷这等身份,何须担忧未来前途。最近可有一处肥差,还没着落呢,不知驸马爷可否感兴趣?”

    董平笑了起来,他道:“张大人何必要吊我的胃口,你尽管说便是。”

    张骏道:“最近朝廷有意要与南疆诸国通商,在南方开辟一条商路。这件事圣上已经应允了下来,会南使馆正在建造。这使馆中的大小职位都有了着落,唯独这个会南使总令没有着落,驸马爷可有意担任?”

    董平闻言,稍显惊讶。但转瞬,他便明白了几人所打的盘算。他皱眉道:“南疆诸国地处荒蛮,诸国臣民未通教化,他们是不是仍在饮毛茹血也尚未可知。这通商一事,能行得通么?”

    秦中徽笑道:“驸马爷多虑了,就算南疆诸国百姓再愚昧无知,难道还比得过上千年前的西域诸国么?当年张骞能开辟一条商路,我们又怎么不行?而且这件事由万大人主内,负责商品采办。而万大人主外,负责与南人谈判沟通。驸马爷只需坐镇会南使馆,无需操持琐事公务。只需借您如今在蜀州的地位,这件事,便已成了一半。”

    “那我这个官未免做的也太轻松了些,让二位大人忙前忙后,我坐享其成,这说不过去。”董平虽有意推辞,但他目光中迸射的却是期待神色。

    万依硪见状笑道:“驸马爷有所不知,这会南使馆是由中书门下与枢密院联手所办,驸马爷正好借此机会,能在我大宋的两大枢纽中结交自己的人脉,这可是满朝文武求之不得的。而且与南通商,乃是国之大策。若驸马爷能把这桩事儿办漂亮了,不仅能打下自己的根基,圣上也能多看重您几分。如此一来,加上驸马爷之前积累的人脉关系,还怕不能飞黄腾达?三师三公,封疆大吏,不也是唾手可得?”

    董平轻叹道:“若是能做出一番功业,以后能在王府抬头做人,那我便不需此行。承蒙几位大人厚爱,这杯酒,我敬诸位大人。”

    闻言,众人齐笑,随即碰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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