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外繁花似锦,亭内一石桌,一个人,一壶酒,一盘棋。

    杨崇走进八角亭的时候,岐晖正在关注着棋盘上的玲珑局,黑白子成片地纠缠在一起,局势扑朔迷离,黑子看上去劫材富裕,但是一步之差,就可能被白子杀断大龙。杨崇在岐晖的对面坐下,一句话都没问,就看着岐晖在棋盘上步步惊心;过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岐晖还是没有解开这个玲珑,坐直身子,抬起头说:“你是怎么想到李渊的?”

    杨崇没料到岐晖的问题如此直接,斟酌着说道:“灵感,我凑巧知道一点唐国公的情况,所以一下子蒙对了。”

    岐晖笑了起来,将手中的棋子放到桌上,说道:“太牵强的理由。你准备如何洗清自己?”

    杨崇干脆地说:“什么都不做,退一步海阔天空,等提供完这次西域大会的礼品,我就把宝洁坊出售掉,不知道掌教有没有买的想法?”

    岐晖直截了当地问道:“如果我买下宝洁坊,能有什么好处?”

    杨崇几乎想破口大骂,白菜价买一个赚钱的工坊,还要好处,真是贪得无厌;不过岐晖身份在这里,杨崇还不想得罪他,杨崇问道:“掌教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岐晖很意外地看看杨崇,轻描淡写地说:“告诉我天谴的真相。”

    杨崇哈哈大笑道:“没有真相,事后我们对榨场进行了搜索,一点线索也没有。据说在我走后,高君雅又搜查了两遍,还是原来的结论;至于唐国公的那个说法,是他一家之言,大不了把我撤职。”

    岐晖忽然伸出左脚,朝地上鹅卵石铺成的花纹踩去,石桌旁顿时裂出一条通道,观王杨雄和民部侍郎裴蕴走了上来,很明显,两人早就藏身于地道中,把亭子里的对话听得真真切切,杨雄严肃地说:“杨崇,这件事你还是认真为好,一言招祸,不能乱说。”

    裴蕴没有说话,只是打量岐晖和杨崇,这两人都是不简单的角色,裴蕴可不相信没有下文。果然,杨崇施礼道:“观王,文帝当年曾梦见洪水泛滥,从而淹没了整个都城;洪水泛滥就是一个渊字,将来李渊必定会起兵造反,攻击长安,试图颠覆大隋。”

    杨雄、裴蕴、岐晖都是一愣,隋文帝杨坚的梦在高层可谓路人皆知,但是杨崇套到李渊头上的说法还是第一次听到,和李渊说杨崇有天命一样,都是臆测,几乎不可能有证据来证明是或不是。裴蕴在心里给杨崇点了一百个赞,这是拉下水一起死的节奏,杨崇孤身一人,寒门出身,几乎没有根基;李渊则有九族,李氏本身就是大家族,和窦家、独狐家都是亲戚,孰轻孰重,谁的造反可能性大,根本不需要问。

    岐晖是第一次当面见识杨崇的跳跃思维,只能叹李渊的命不好,惹上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赌徒,现在是累人累己;观王杨雄微微点头,说道:“既然你有这个看法,我和裴大人会带回中枢。岐晖,我就不耽误你跟杨崇谈生意,和裴大人先走了。”

    岐晖一脸恭敬,跟杨崇一直送到后门口,望着杨雄和裴蕴上了马车,两辆马车踩着青石板远去,岐晖回过头对杨崇说:“过几天,我会让冯师弟找你商量,从现在开始,我每次拿一半的货,等你把宝洁坊给我,我们之间的账就算清了。”

    杨崇立即答应:“没问题,等宝洁坊交给楼观后,我会让天鉴带着工匠培训你们的人,直到他们完全掌握技术。”

    杨崇的猜测让朝堂一片哗乱,就如原先没有人为杨崇说话一样,没有人出面为李渊澄清,这种时候,明哲保身最好。隋炀帝杨广嘿嘿笑道:“杨崇这小子胡说八道,唐国公是我表哥,怎么会做这种事。观王,让族里老人去教训教训他,以后不要信口开河,另外,虞世基拟旨,责令杨崇在家中反省,罚一年俸禄,未奉诏不得离开长安。”

    中枢的大臣都在心里诽谤,杨广看起来对李渊信任,处分了杨崇,但是以宝洁坊现在的收入,杨崇会在乎一年俸禄;在家反省,杨崇本来就请假在家里,说了等于没说。至于李渊是杨广的表哥,就不会反,这是根本不成立的推断,帝位之争没有亲情,隋文帝杨坚堪称完人,还不是夺了外孙周静帝宇文阐的天下。有几个心思重的大臣把李渊和杨坚暗暗比较,还真发现两人有相似之处,能力出众,能文能武,都是特别能忍的人。

    李渊只感觉牙疼,那天他和史世良说了,想办法与杨崇和解,史世良非说杨崇没办法,现在,是李渊自己没办法了,这件事会像一个种子,在隋炀帝杨广心中生根发芽,并且随时随地都会爆发。李渊下朝回到府中,侍御史裴寂已经在家中等候,裴寂出自河东裴氏西眷房,长得眉目清秀,姿容俊伟,和李渊是吃喝嫖赌的朋友。

    李渊笑道:“你是来安慰我的?”

    裴寂也笑道:“原来我是想装一下挚友,表现表现自己;不过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我今天没有机会装酷。还是老一套吧,我俩喝个痛快。”

    裴寂晓得,李渊的淡定只是在脸上,心里一定在滴血;裴寂知道李渊和淬天阁来往已久,在淬天阁的帮助下,李家暗中招揽了不少江湖好手,都在李家的庄园里藏着。杨崇的猜测在中枢传出后,裴寂反倒有几分相信是真的,今晚不避嫌疑地过来,裴寂就是想弄清楚,李渊究竟想干什么。

    可惜李渊吃饭的时候,叫上了大儿子李建成和二儿子李世民,李建成二十岁,已经是个壮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温文尔雅中有慨然之气。李世民刚刚十一岁,聪明果断,不拘小节,据说李世民四岁的时候,史世良就评价说:“此子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等到二十岁时,必能济世安民。”李渊便采“济世安民”之义为儿子取名为“世民”。

    兄弟两人跟裴寂都是熟人,饭桌上没有一点拘束,在李渊和裴寂说话的时候,不时地还插上几句话;裴寂是属于那种自来熟的交际天才,怎会不知道李渊的用意,干脆装作糊涂,只是陪李渊喝酒。李世民听到杨崇对杨坚梦的解释后,问李渊:“父亲,你真的就这么算了?”

    李渊故意逗李世民说:“不算了,还能如何?”

    李世民正色道:“可以在生意场上给他一个教训,杨崇的香胰子、香水抢的可是胡人的生意。”李渊和裴寂瞬间就反应过来,李世民出了一个好主意,那些波斯人手段层出不穷,应该早就对杨崇忍无可忍,缺的只是一个合适的契机,而对李氏来说,永远不愁创造契机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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