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敖看向商镜,商镜放在短案下的手掌攥紧了一下,心里凌乱得很。
    该死,他知道广腾擅自离开军阵的事情,但只听广腾说擅自离开军阵,并且对不起苏昂和同袍什么的,并不知道永江江畔的事情。
    一般来讲,擅自离开军阵的逃将,又怎么会去和昔日的同袍过去相见呢?
    也正是因为他不知道的这件事,让苏昂等人完全不信是广腾杀了什长擎,甚至以为是他下了黑手。
    天可怜见,他遇见什长擎的时候,什长擎就只是一具尸体了……
    “这就是什长擎的口供,本官找到他时,他已经重伤,其后不治身亡。”
    狱掾商镜用一种平静的绝对肯定的声音道。
    闻言,公孙敖狠狠的瞪了商镜一眼。
    他知道供状有假,但死无对证,只要和苏昂确认了广腾擅自离开军伍的事情,剩下的罪名就成为了定局。他们狱掾可不是吃干饭的,广腾擅自离开军伍的事情是事实,那么剩下的,他们也能一起定为事实。
    可商镜竟然不知道广腾在永江江畔断后的事情,硬是给自己泼了大大的一盆脏水,也惹毛了苏家子……
    “此事就此作罢吧。”公孙敖意味深长的道。
    做错了事,你商镜也别想着扳回一局了,他这个做老上司的,也只能当个和事老。
    意味深长的话语带着威胁,已然钻进了苏昂和商镜的耳朵。
    商镜深吸了一口气,笑起来,对公孙敖拱手道:“大人说就此作罢,那就作罢吧,下官遇见什长擎的时候他已经气若游丝了,说不定是看见了幻象当成了真实,作不得准数,嗬嗬,作不得准数。”
    果然是自己的老下属,态度不错。
    公孙敖笑了。
    而此时……“是吗”苏昂的声音更加冰冷。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苏昂好不容易把同袍们带回来,但对于死掉的同袍,他着实心疼。看见什长擎的消息,苏昂本来是欢乐的,以为还有个同袍没有死去,可转念一想,什长擎肯定已经死了。
    而且好不容易逃回来的兄弟,或许……是死在瑶国自己人的手上!
    何其悲哀,痛何忍哉!
    仿佛能看见什长擎不敢置信和死不瞑目的样子……
    苏昂的血液震荡几欲爆炸,咬紧牙低声道:“什长擎,我记得他,他最喜欢末将弄来的鹿肉,说一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还藏着鹿肉干,想回去给自己的老母发妻尝尝鲜。他是个老实人,在凌烟郡那个方士中心的地方做了一辈子的老实人,他在乡里白天耕田,晚上修炼,他不舍得雇佣佃农,说留下粮食要养活家小咧。他有四个孩子,最小的还没满月……”
    区区的几句话,身后无名等人的眼珠子就红了。
    “本官说此事作罢!”公孙敖怒喝道。
    他打断了苏昂的话。
    可苏昂只是顿了一下,就继续道:“四个孩子啊,只剩下一个年过六旬的老母,一个体弱多病的妇孺,她们怎么养活四个孩子啊,单凭军功?没错,我们可以帮他养,我们是他的兄弟,可孩子们问起来‘爹爹是怎么死的啊?’我们怎么说,难道说你家爹爹不是好汉,打败仗逃回来了,却倒霉催的被自家的官员杀死?我们用什么脸面,去面对他的家小妇孺?
    擎的老母亲问起来,难道我们要说对不起?只是三个字对不起,或者加一句没办法咧,我们怯了怕了,眼睁睁看着仇家身居高位呐。”
    “哈哈哈哈哈哈~~”
    苏昂高声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公孙敖却是怒极了,苏昂这样样子,明显是不给他堂堂的狱掾防主半点颜面,就在刚才,他还觉得苏家子是个知道进退的好后生,但现在看来,苏家子还是太倔强了。
    他阴测测的道:“商镜,本官知道你还有一卷简牍,拿来给本官。”
    商镜打了个哆嗦。
    他确实还有一卷简牍,是对付苏昂的,上面的罪责比之广腾有过之而无不及,单是一个杀友军冒充功劳的罪名,就够苏昂抄家灭门的了。
    可是……哈哈没什么可是,狱掾防主大人明显怒了!
    商镜乐得罩帽下红光隐晦的飞快的闪,掏出简牍,小步疾趋的递了上去。
    很好,你苏家子拿捏着本官不放是吧,那么,你自己也不要活了。
    本官数十年的兢兢业业,岂是你一个蹿起来的小后生能够比较?
    商镜很有信心……
    …………
    苏昂和商镜之间的区别,大体上是一在平地,一在高楼。
    从身份上来讲,苏昂如今是百人将,统管一百精兵士卒,可以说是位高权重,但就算手握兵权比较厉害呢,百人将也只属于吏员,和商镜这样的官员没法比。
    军伍里的五百主才相当于掾级官员,一百和五百的差距,傻子都能看得清楚。
    再说了,身份也是和实力挂钩的,瑶国的官员起码都是举人、大侠或者二眼方士,有这样的实力才能完成官员能够完成的职责,就好像苏昂吧,如果现在让他当了官员,他会发现自己处处被人掣肘,出席一些场合的时候,人家都不拿正眼看他。
    这和名声、潜力都没有关系,用苏昂的话讲,就是瑶国整体都比较现实,是个现实婊。
    最起码……沉星郡一直是这样的。
    【这个简牍是对付我的?】
    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苏昂就觉得有些不妙。
    自己的底蕴已经不算浅了,有公孙抚,有瑶良和瑶十三,要是赵清流能活着回来,他也能充一下官二代之类的东西了,但那些在沉星郡都没有pi用,人家只知道他是个小小的秀才,说好听点是后起之秀,说难听点,就是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做上举人呢。
    所以在公孙敖的眼里,肯定是商镜的地位更重。
    【我可以赢商镜一次,赢他十次,但只要我还是个秀才,就不可能彻底的打垮他,这也是我先前没敢直接斩杀他的原因之一了,要是狱掾防主追究起来……可如果我被打败一次,就彻底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看着商镜递给公孙敖简牍之后明显带起杀机的身影,苏昂缓缓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次是自己冲动了,他这样想着。
    只是不知道商镜给自己罗织了什么样的罪名,希望不要太小。
    没错,苏昂希望罪名越大越好,罪名越大,就代表罗织罪名时留下的漏洞越多。
    因为公孙敖从根子上就比较偏向商镜,就好像当初自己在家里斩杀商镜的话,肯定被查个底掉,而这次的罪名要是不够大的话,公孙敖上下嘴皮子一动,哦,这样啊,在家里反省吧……
    听听,多简单,可越简单的事情,他越没办法反抗。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实力太弱……
    …………
    “苏百将?”公孙敖接过简牍,却不急着打开。
    他盯着苏昂,笑得意味深长,似乎在询问着,你是不是还是坚持着那些该死的信念,坚持你为同袍报仇的道理?苏家子,你还要不要你自己的前程?
    要前程的话就认怂吧,本官不打开简牍……
    公孙敖的意思很明显了,而对待这种无声的询问,苏昂的嘴皮子开始抽搐。
    他的脸肉也抽搐了,左边额头直到脸颊的翠竹刺绘开始颤抖,但没多久,苏昂就抬起手抚摸脸上的翠竹刺绘,轻轻的笑了: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苏昂嗬嗬怪笑,黝黑的眼睛无比深邃的道:“既然广家兄长被泼了脏水,想来末将也逃不过去吧,请大人打开简牍,看看末将到底会被渲染成个什么模样……末将不怕被染黑,不怕被泼脏水,但是害怕双手沾染上自己兄弟的血,害怕兄弟们的冤魂午夜哭诉时末将却愧不敢言!”
    这是要倔到底了,就算不要前程,也要给兄弟讨个公道。
    “苏家子!”公孙敖暴怒了。
    他也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当下打开简牍。
    但是只看了一眼,公孙敖暴怒的脸就开始发僵、发木,脸皮子远比刚才天人交战时的苏昂抽搐更狠。
    啪!
    他把简牍阖上,刚才还特别凌厉的眼神开始忧郁了。
    而且忧郁了很久……
    “大人?”商镜小声提醒。
    公孙敖大人既然看过了简牍,应该清楚苏家子死定了啊,难道是公孙敖不想太过得罪了公孙抚和瑶良等人,觉得自己罗织的罪名太重?
    不对啊,公孙抚等人都是京官,沉星郡的官员,向来不怎么把京官放在眼里的……
    商镜不想放过苏昂,又小心的提醒了一句:“禀告大人,这上面的罪责也是什长擎的供词,下官遇见什长擎的时候,什长擎浑身是伤,就是心有不甘连续口述两个供状啊,咱们不能让这样的老卒死不瞑目,一应人等都该受到处罚呢。”
    商镜的声音很小,但声调特别肯定。
    他明明白白的说了什长擎已经死了是死无对证,现在只看公孙敖大人的态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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