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夏五月三十日,凌晨。
    今日是汉中王诏令诸葛亮领衔北上汉中之日,也是朝廷暗中开始执行平羌策的第一日。
    天还不见亮,姜维就已在姜文、姜武两兄弟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完毕。
    两兄弟还在马厩中整理装备行李;姜维穿戴好盔甲,来到院中,正要活动一番筋骨,忽闻门口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这几日已经陆续跟师傅,还有诸位兄弟们道过别了,却不知今日谁会那么早来拜访……”
    姜维心中好奇,踱步上前开门。
    开得门后,却见关银屏双手捧着一只包裹,正作盈盈等候。
    说起来,姜维最近公事繁忙,闲暇时间多沉迷练武,倒是有很久没见到关银屏了,当下惊喜道:“银屏,你怎么来了?”
    关银屏见他全副武装的模样,问道:“三哥这是要出发了么?”
    姜维点头道:“不错,不过距离集合还有一个时辰,你先进来稍坐吧。”
    边说,边伸手要把她引入院中。
    关银屏却摇了摇头,只上前两步,将手中包裹塞到姜维手中,展颜笑道:
    “听说西北昼夜气温相差极大,又兼风疾沙多,我便缝制了这件大氅,总算赶得及给三哥送来。”
    姜维一时有些愕然。
    在他的印象中,关银屏会些武艺,但针线女红的功夫那是一点都不会的,今日居然还能缝制衣裳,这倒是令人感到难以置信。
    想到这儿,他的脸上不禁露出狐疑的神色。
    关银屏知他所想,俏脸登时一红,顿足道:
    “人家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从头学起,一针一线都是亲手缝制,十指都被刺伤好几次呢,你可千万莫要取笑。”
    说完,伸出如白玉般的纤纤十指,前后翻转,示于姜维。
    凝神望去,但见关银屏每一个指肚上,几乎都有针孔创口,有几个创口也许是新近扎破的,新鲜的痂痕殷红醒目。
    姜维突然明白过来,关银屏一个月来深居简出,原是不辞辛劳地在为他缝制大氅啊。
    他心中生出一阵感动,动容道:“银屏……你何必如此……”
    关银屏倏忽将纤手收回,笑道:“本来慢慢缝制倒也无妨。但五日前,二兄说你马上便要走了,我心中着急,这才多被扎了几下……不过不碍事的,眼下早已不疼了。”
    此时两人凑的近了,姜维发现她眼眶熬得通红,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实在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稍一思索,便知她在熬夜做活。
    当下佯怒问道:“为了赶制衣裳,有几夜不曾好好休息了呢?”
    关银屏并不答他,反而撒娇道:“人家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做出来的,三哥你不瞧瞧喜不喜欢么?”
    姜维被一打岔,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低下头来,轻轻解开包裹。
    关银屏自告奋勇道:“我来帮你。”
    便从包裹中取出一件码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她双手只捏住衣物左右肩部,于空中一拉一震间,一件墨绿色的大氅顿时映入眼帘。
    这件大氅甚是宽大,关银屏小小的个子几乎要将之高举于顶,甚至还要踮起脚尖,才能将大氅完全展示出来。
    有她来当人肉衣架,姜维于是弯下腰来细细打量。
    这件大氅的样式为对襟大袖式,整体宽大且有系带,不仅可做披风挡风遮雨,也可做常服穿着。
    大氅以流光溢彩的蜀锦为底,服面绣有一只又一只的马头,鹿角,麋身,龙鳞,牛尾的麒麟,正卧于祥云之上,虎视前方,炯炯有神。
    阳光下照耀下,这件大氅正散发出贵重丝绸独有的暗亚光泽。若以精美度而论,这实在可以称得上一是艺术品了。
    但姜维却颇有些哭笑不得。
    大氅是武将在外征战时的必需品。
    因为武将穿戴上盔甲后已经十分臃肿,外面只能套上战袍、大氅之类的宽大袍服;而且盔甲多是金属、皮革所制,经不住日晒雨淋,套件大氅能起到保护盔甲行头的作用。
    再者,行军不是走到哪都会安营扎寨,露宿荒野是家常便饭,在这种情况下,大氅一裹就当做是被褥了。
    所以一般来讲,大氅大多只讲究结实耐用,而这件大氅实在太奢靡了一些。
    但姜维转念一想,关银屏耗费一个月光阴,单单只是为了制作这一件大氅,礼重,情义更重,这一时又令他铭感五内。
    如论如何,这都是她诚挚无比的心意。
    此时,关银屏与姜维之间隔了一层大氅,一时瞧不清他的表情,不禁有些忐忑,问道:“三哥,你可喜欢么?”
    姜维从她手中接过大氅,潇洒利落往身后一甩,套在身上后,左右转了一圈,摆手微笑道:“谢谢你了,我很是喜欢。”
    时姜维全副武装,内着银色盔甲,外套墨绿大氅,脚踩牛皮软靴,腰系兽口吞金带钩;因刚刚沐浴完毕的缘故,他的头束尚未干透,只用了一只木簪随意挽起,晨光下染上一层耀眼的橘红,从关银屏角度来看,竟是说不出的神清气爽,道不尽的英武非凡。
    她瞧着瞧着,竟然呆住了,好半晌,方喃喃道:“真…真好看……”说完这句话,忽觉不妥,脸上登时染上一片飞霞。
    姜维笑了笑,转身却将大氅解下。
    关银屏见状,顾不得羞赧,急道:“怎么不穿了?“?姜维道:”这么贵重的大氅,此时我却舍不得穿,须等到最盛大的场合穿用才是。“
    关银屏乍闻此言,只觉得这一个月的苦工不曾白费,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尖忽然涌上一丝甜蜜。
    这时,姜武背负长约四尺的白虹剑,肩扛绿沉长枪,姜文则牵着小白、小黑两匹马儿,两兄弟一起走出门来,陡然见到关银屏,先是一愣,随后忙抱拳问候。
    小白哧溜溜打了鼻响,竟然举着脑袋主动朝关银屏怀中撞去,直逗弄得她开怀大笑起来。
    双方问候完毕,姜维问道:“我母亲呢?”
    姜文回道:“主母担心少主,昨夜一宿难免,此时刚刚睡下,可要小人去唤醒么?”
    姜维摇头道:“母亲年纪大了,见不得离别的场面,不必叫她…….你们先去锦里等我,我把关小姐送回家便来找你们汇合。”
    两兄弟应了一声,肩挑背抗,拉着两匹马儿当先离去。
    目送两人离开后,姜维便与关银屏并肩往关府方向走去。
    两人说说笑笑,走到半途,关银屏忽抬首问道:“三哥,你可认识一个叫李遗的家伙么?”
    姜维一愣,回道:“李遗啊,他是我与二兄的朋友,怎么突然提起他?”
    关银屏峨眉微皱,言道:“这人三番四次来府中拜访二兄,说是讨教武艺,但中途老是来找我说话,我总觉得他怪怪的,似乎别有所图,好像骂了他一顿。“
    姜维闻言,心头突然一紧,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关银屏见状,转身负手而行,笑靥如花道:“不过他既然是你与二兄的朋友,我以后便不骂他,远远躲开便是。”
    姜维有些无奈,偏偏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姜府到关府不过二里多路,半柱香功夫即至。两人走到关府大门前,齐齐站定。
    姜维问道:“大兄人在汉中,你有什么话要捎给他么?“
    关银屏垂首不答,沉默半晌,忽眼眶通红,幽幽道:“大兄和廖叔叔去了汉中,二兄每日要很晚才能回家,如今连三哥你也要走了……锦官城那么大,我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姜维见状忙宽慰道:“我很快便回……”许是觉得这句话不够有说服力,稍一沉思,又道:
    “家母在蜀中也十分寂寞,你若闲来无事,可以去陪陪家母呢?她自打第一眼见到你,就十分喜欢你,还不停唠叨,说要是有个这样伶俐的女儿就好了……”
    关银屏蓦地抬头,杏目灵动,惊喜问道:“真的么?“
    姜维笑道:“这是自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对了,为了谢你赠衣,以及照顾家母,我这次回程时帮你带礼物可好?”
    终究是少女心性,关银屏闻言后,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来,欢呼雀跃道:“就这么说定了!”
    ******
    天虽然尚未亮透,但锦里巷口早已热闹一片,到处都是准备开张做生意的店家和伙计,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姜文、姜武两兄弟寻了个显眼的位置,一边等待姜维,一边闲聊,聊着聊着,渐渐聊到方才在府门口的所见所闻。
    但见姜文闻道:“阿武,你说关家小姐是不是对我家少主有一丝丝意思?”
    姜武哼道:“休说关家小姐了,张家小姐不也是么。”
    姜文咋舌道:“那你可知少主是怎么想的?”
    姜武凝神想了好一会儿,方回道:“我看我们少主只爱舞刀弄棒,跟两位结义兄弟反而更亲热些,想来男子汉大丈夫义气为先,儿女情长这些事情不放在心上的。”
    姜文仔细回忆了一番,颔首道:“好像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而此时,姜维正立于两人身后,隐约听到两人谈话,当下上前朝两人脑袋上各敲一记,佯怒道:“胆敢妄议主家私事,可是皮痒了不成。”
    两兄弟遭受偷袭,愤而转回,陡然见了口中八卦的当事人,一腔怒气登时消失于无形。
    姜文先讨了饶,而后哭丧着脸道:“少主每次出行都带阿武,太也不公平。”
    姜武笑道:“你虽是我兄长,但论骑术武艺,却不是我的对手。”
    姜文不服,两兄弟争着争着边吵了起来。
    姜维上前勾住两人肩膀,笑着对姜文道:“你办事稳妥,由你看家护院,我最是放心不过。”
    顿了顿又道:“不过以后的差事不会少,你在家好好学习武艺,下次我带你随行。”
    姜文闻言,精神一震,瞪了姜武一眼,拍手称是。
    见时间差不多了,三人当下提步朝北门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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