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威率队远道而来,姜维便在公署中置颇具羌人风俗的烤全羊接风宴。诸人暌违经月,席间自然少不了一番打闹,一夕欢愉不提。
    堪堪用罢,姜维直奔主题,问起汉中的情况。诸将离开汉中近月,不知近况如何,皆凑近来闻。
    但见糜威净手漱口一番后,感慨道:“如今汉中最大的事情,便是修治山河废堰。军师当真了得,趁着农闲发动一万民壮,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已将废堰修复了七七八八……”
    魏荣咋舌道:“一条破沟渠怎得要动用近万人去修?”
    糜威一翻白眼,嗤道:“你懂什么!山河堰是汉中之本,长七十余里,大小支渠数十,凡溉南郑、褒城田十万余亩,是汉中之本!当年高祖的相国萧何调动数万民壮,花了数年功夫才修成此渠,眼下诸葛军师只用万人就将它疏浚完毕,这是千古未有之功也!”
    魏荣讪讪道:“原来这山河堰还是文终侯所修啊?”
    姜维缓缓颔首,缓颊道:“不错,当年高祖受封汉中,相国萧何和将军曹参肇创山河堰,开渠引水,分流灌溉,不数年功夫,汉中积粟百万,足兵足食,高祖这才得以横扫关东,与项羽争天下。此渠之紧要,几乎可并肩关中的郑国渠、白公渠,以及蜀郡的都江堰。”
    诸小将因为大多习武的缘故,对郑国渠、白公渠可能不曾听说,但都江堰在益州大名鼎鼎了,人尽皆知。前几年诸葛亮重修都江堰后,灌溉千里,昔之瘠薄,今为膏腴,四川平原终成天府之国。
    庞宏偏向文臣,对此知之甚详,不由赞道:“军师运筹帷幄,萧何再生也!看来汉中明年的收成颇为可期啊。”
    糜威兴致甚高,继续道:“正是这个道理!
    又道:“还有那个姓田的老丈,献计设计了许多闻所未闻的耕作工具,军师见之大喜,已经命蒲大匠多加打造,声言明年春耕时普及推广。军师还说了,双管齐下,明年汉中有望增加岁收二十五万石,以助军储。”
    众人闻罢诸葛亮对汉中的治理有了长足进展,尽皆欣慰不止。姜维心道:“军师腹有沟壑,又重视使用各类技术人才,果真卧龙之才!也唯有他,才能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内让荒无人烟的汉中迸发出新气象。”
    这时,魏荣忽发生问道:“我爹如何了?姓杨的那厮还在南郑聒噪么?”
    “不得无礼!”姜维横眉斥道:“论官位,杨威公是朝廷重臣;论辈分,比魏将军还高半分。大庭广众之下,怎能如此口无遮拦?以后须收敛一点,须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魏荣讪讪道:“知道了。”在蜀中时,他只觉姜维和和气气,大家都是平起平坐的好朋友;但到了汉中、武都以后,他又觉姜维仿佛换了一个人,说话做事隐含威严,令人不敢拒绝,也不知到底为何。
    这厢糜威笑着缓颊道:“杨威公跟在军师身边,等闲见不到魏将军。额,汉中与军师行辕的文书走动,眼下都由费祎费文伟负责。”
    “原是如此!”姜维闻言,心中一片通明。
    在本来的历史上,费祎就是凭借出使东吴达成盟约,以及作为杨仪与魏延之间沟通的桥梁而立下大功,从此深受诸葛亮的器重。
    费祎正走向他的人生轨道,姜维忽又想起与他齐名、甚至更胜一筹的蒋琬,便问道:“可有蒋琬蒋公琰的消息?”
    糜威回道:“蒋公琰此番倒是立下赫赫功劳。他先于年初抵达汉中勘测地理,再于春末夏初主理安置百姓、分配土地事宜,眼下听说在修浚山河堰一事上保障后勤,亦立下大功,只怕回益州后,升官在即了。”
    姜维闻罢,不由缓缓颔首。
    蒋琬、费祎两人本就才华横溢,如今到了汉中这个百废待兴的地方,一身本事终于如愿施展,却是开始崭露头角了。
    他又回首望向身为二代的伙伴,但见人人面有希冀,满怀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当下长身而起,环视四周,朗声道:
    “正所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汉中经略蒸蒸日上,我等平羌之行也不可甘于落后。再过半月就是会盟诸羌之期,我意趁那日正式宣布开榷,这几日却要麻烦诸位尽心做事,以保万无一失!”
    众人此时已有三五杯下肚,又闻姜维如此豪言壮语,胸中那团热火却是再难抑制了。
    当下轰然允诺,皆起身抱拳答应。复视左右,但觉兄弟在旁,天大的难题也都不在话下。
    ******
    略阳城为汉人修建的城池,强调庄严、重威,以显示朝廷的极高尊严和威仪。且不说汉代的都城、郡治中有许多高于前代的高台建筑,便是在边陲小县,其公署衙门的屋舍也比别处噶出许多,且依级而上,显得庄严肃穆,气势恢宏。
    羌人早睡,酉时不到,略阳城就已静寂无声,只剩间或传来的阵阵捣衣之声。
    此刻,姜维与糜威二人正坐在公署房顶的脊梁上,接着皎洁的月光,城中纵横排列的街道小巷正可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等将武都形势粗粗介绍一番后,姜维直奔主题道:“我意先将略阳城打造成东羌货物集散之中心,只是手中军务繁忙,开榷筹备事宜却要拜托糜兄,不知你可有对策?”
    糜威笑道:“伯约你不让我在家好生歇息,不就是看中了我在货殖一道上的本事么?此番我既然前来,你只管宽心!经过这些日子的调查,羌人之产出和生活习俗,我已尽数掌握。”
    他忽迎风而立,一直公署前方笔直的街道,朗声道:
    “羌人所产,首重牛马羊三畜,此皆大汉所欲也;而观其所缺者,囊括布匹、盐、铁器、陶器等一切生活物资。鉴于此,我正要在略阳分门别类,设牛马市,皮革市,盐市,绢市,铁市,杂货市凡六市,以物易物,如此便可以大汉之产出换羌人牛马之利。”
    “此番我在禀明军师后,带了满满一船的布、盐、杂货,正是羌中极为紧俏的货物,根本不愁销路;我又带了十余位善于经营的家人随行,数人分管一市,我居中调度,几日内即可将榷场之框架搭起。伯约你只管忙你的军国大事,这等小事,交于我便是,保管不让你失望。”
    望着糜威迎风而立、侃侃而谈,目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姜维不觉一阵欣慰,旋即想到《大学》里的一句名言,曰:知其所止,止于至善。
    人之所以能达到至善的境地,首先要弄清楚自身的才能、个性、身份,唯有最能扬长避短的“知其所止”,方可做到最大程度的“止于至善”。
    糜威的父亲糜竺精通货殖经商,他自小耳融目染,这一身本事自然而然就会了,也渐渐养成了和气生财的性子。
    所谓“慈不掌军”。他这样宽和的性子导致他在羽林卫时被属下看轻,无法有效统御部下,羽林卫的战力也因此参差不齐,被张苞所领的虎贲卫彻底比了下去。
    这也是他苦闷的根源。
    但此番他一旦讲起关于开榷的思路时,浑身洋溢着自信和沉着。那种神采,姜维此前一直不曾在他身上发现过。
    因此处大陆腹地,夏季的略阳阳光炽烈,燥热难当;但到了夜间,却凉风习习,颇为舒爽。
    屋顶上,姜维拍了拍糜威的肩膀,感慨道:“糜兄胸有成竹,我便可放心抽身了。此番多亏了你们,不然这一大摊子,我也不知该如何收拾。”
    糜威却转过身来,咧嘴一笑道:“说起来,该我谢你才是。”
    忽得打了个哈欠,又道:“吃饱喝足,正是宽睡的好时候,我等何苦在此喂了蚊子?我先去也!”说罢,弯腰提步,往屋下走去。
    “谢我?”姜维却是一愣,但望着糜威小心翼翼,手脚并用的模样,转念明白过来,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暗笑。
    “他却是终于找到自己的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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