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大军重新开拔,沿泸水南下。
    时值春夏之交,正是疫病高发之际。为防止出现疫情,姜维严令全军不许饮用生水,又命霍弋备下强身祛瘟的汤药,供将士早晚服用。尽管如此,依旧有数十名将士上吐下泻,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
    军中谣言渐起,说是瘟疫将至,一时人心惶惶,士气大跌,引得姜维并诸将担心不已。
    但与此同时,姜维也观察到,同在军中行走的叟人虽亦得热水供应,但他们却不喜饮用热水,行到路中,但凡渴了累了,便鞠起一捧生水,径直饮了解渴,一路行来,从未见他们有肚痛腹泻的症状。
    他将此事分享给诸将,诸将却只说,叟人茹毛饮血,身体与野兽无疑。
    姜维却不以为然,他细细观察之下,发觉叟人时常从一种高达三丈、嫩枝有微毛,顶芽有白柔毛的树上采集树叶,置于口中咀嚼。
    他好奇之下,召来李求承问道:“此何树耶?”
    李求承答道:“此树本由濮人发现,故我等管它叫濮树,山中多野种,族中父老口耳相传,多嚼此树上的叶子,可以祛病强身,不得瘟疫。”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把树叶,显然藏有不少。
    姜维接过,细细观察了一番,但见其叶薄如革质,呈椭圆形,叶面片为褐绿色,略有光泽,覆有柔毛。他又将树叶送入嘴中轻轻咬了几下,只觉一股混合着涩味的草木清香扑鼻而来,香气高锐持久,滋味浓醇。
    “这滋味,怎这般熟悉?”姜维皱眉思忖,又默默品了两口。
    忽得,他一拍大腿,惊道:“这不是……这不是是普洱茶的味道么?”
    原来,他上一世虽饮过普洱,但茶叶都以被压制成饼子,故而从未见过新鲜茶叶,乍见之下,竟全然认不出来。
    但普洱茶香涩并存,香型在世间独一无二,故而略尝便知。
    传闻普洱茶解食消腻,不料竟然还有驱虫避病的功效,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他当即下令士卒采撷野生普洱茶叶,烹煮成茶汤,供水土不服的士卒喝下。腹泻的士卒在连喝两天之后,渐渐恢复过来,士气乃复盛。
    ******
    大军沿着泸水南行两日,有一处宽广的河流汇入。
    李求承介绍道:“这一条乃是卑水,卑水源头便是高定的老巢美姑了。”
    在他的引导下,大军当即折道向西,溯卑水而上。越西行,越见山峦起伏,河流纵横。但因为有了熟悉地形的叟人作为向导,路径虽然狭窄,路途却是顺遂许多,从无停顿。
    疾行四日,穿过连绵曲折的深山老林,大军终于进入一片盆地。
    姜维命大军藏身于林中,携诸将到高处打探。往来观,只见此处四面环山,中间地势逐渐平坦,平原上阡陌纵横,稻种青青,显然有许多人聚居于此。
    李求承道:“这儿便是美姑,左近方圆百里之内有七山十八寨,住着夷人数万,高定为此处夷人的头领,正中有座大寨,便是他的老巢。”
    他一边说,一边以树枝做笔,在地上画了个圆,一一标注出各寨的位置。
    姜维见状缓缓颔首,心道:“当务之急须是探出夷人虚实,若高定主力当真不在,便可放开手手脚大干一场。”
    念及此处,他伸手招来霍弋,吩咐道:“劳烦绍先乔装打扮成叟人,同李耆帅一道外出打探一番。”
    时越嶲郡夷人、叟人混居,在他看来,突然出现两个叟人,也不虞夷人心生警觉。
    霍弋旋即与一名叟人换了装束,领着李求承悄然离去。
    约莫过了半天的功夫,二人脚步匆匆回转。姜维迎诸将上前想迎。
    只见霍弋面有喜色,不顾气喘吁吁,激动道:
    “禀兄长,小弟先在山下稻田巡视一圈,见田间多是妇人在劳作,几乎没有青壮的踪影;小弟又与李耆帅乔装成路经此地的叟人,敲开一座寨子佯装讨口水喝,又见寨子中空空荡荡,只有妇儿老弱。小弟一连探访三个寨子,情况皆是如此,想是高定那贼厮为了攻打邛都,集合了全部青壮,此番正是巢穴空虚啊!”
    顿了顿,他神色倏忽一肃,抱拳请命道:“小弟愿领本部兵马,将此间诸寨,一一拔除!”
    闻言,张嶷、赵广二人亦摩拳擦掌,请命领兵攻城拔寨。
    “很好!”
    姜维狠狠夸赞了一番,又一指李求承所画的圆圈:“诸位,请上前一叙!”
    待到诸将团团围绕,他以刀柄做棒,点了点圆圈,毅然道:“高定借着巢穴隐蔽,朝廷大军不敢深入,故而为祸南中多年。今日趁着他主力不在,本将拟在两日内,攻破这十八座大小营寨,也好逼迫高定回援,与我军决一死战——”
    顿了顿,他面色忽变得郑重:“诸将听令!”
    诸将皆起身高呼:“末将在!”
    姜维在地上画了个半圆,吩咐道:“绍先(霍弋字)——你领中军一千兵马,埋伏于山麓北侧,只等我发鸣镝信号,即可逐一扫荡盆地北侧九座营寨,攻下之后,便将这些寨子一把火烧了事,事成后到盆地中央的大寨集合,期限为两日,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霍弋摩拳擦掌,大声应下。
    “赵广——你领本部兵马,听到鸣镝信号后,剪除盆地南侧八座营寨,同样以两日为限,可能办到?”
    “必将夷寨烧成平地!”赵广亦抱拳领下命令,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
    几日前,霍弋、赵广二人眼见张嶷大破叟人数千人,那气势、那威风端的是焰火腾腾、不可一世。那一幕自然让这两位年轻将军眼热不已,恨不得立时便有一场大战可以抒发报国之志,今日战功就在眼前,不由皆打起十二分注意。
    姜维将二人神色看在眼中,微微颔首。在他看来,如果将这十七座山寨当做一个整体,那么关键之处在于位于盆地正中小丘上的大寨,盆地南北山麓上林立的十六个寨子只做夷人居住之用,守备松懈,规制不全,霍弋、赵广二人拿下这些寨子不过是探囊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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