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死鬼看透了中年男子的心思,叹息一番,又频频点头自语:“对,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扬眉吐气一番!中年死老婆,还有大笔存款,我活着的时候,怎么就遇不到这种好事?”

    想到自己在阳间连一个女人也不曾有过,又气又恨,狠狠地跺了三下脚,又使劲吐了一口唾沫——忘了自己的唾沫是灵丹妙药,真是暴殄天物。

    尽管羡慕、嫉妒、憎恨等等感情交织如沸,但想到每救活一个人就有不少的一笔报酬,穷死鬼又不停地忙碌起来。

    遭受鬼祸的,当真为数不少。

    剥皮鬼、吊死鬼、石磨鬼和砍头鬼悄然进村以后,便大肆行凶作恶起来,顿时利爪飞舞,吊绳飞窜,石磨嘎嘎旋转,砍刀呼呼削看,忙得不亦说乎。

    于是,那些懵懵懂懂、毫无对抗之力的村民,便纷纷惨遭荼毒了,老人、孩子、妇女、没打工外出的老男人,便倒足了大霉,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所有的受害者,先只是有些隐隐作痛,随着时间的推移,疼痛感和不适的感觉,便越来越强烈了。

    在穷死鬼施救的那阵,孩子开始痛苦不止,老人开始哼唧能不断,那些妇女,都显得神情颓丧,无精打采了。

    穷死鬼忙来忙去,抢先救治病情严重的受害者,对着这个妇女的后劲吹口气,对着那个男人的脸吐一头唾沫,再轻轻拂拭一下婴儿的前胸后背,或者在老人的背上轻捶一拳。

    凡事被穷死鬼接触过的受害者,总是一转眼就安然无恙,喜笑颜开了。

    这是一件神圣的工作,穷死鬼可没有半点轻佻,尤其是那些妇女,他可丝毫没触及她们的敏感地带,仿佛一个医德高尚、尽职尽责的好大夫。

    当然,那些讨厌而私下造过孽的男女,穷死鬼的施救手法又另当别论——这个踹一脚,那个施一个绊子,再给那个一个耳光,被接触的受害者打一个冷噤,便完好如初了。

    更有甚至,有造了孽的受害者上厕所,穷死鬼暗下一推,那人跌入粪坑,起来清洗一番,竟突地欢呼起来:“怪事,我的病情大大好转了!粪水能治浑身疼痛,这可是一个祖传秘方,我要把它发扬光大下去!”

    面对此情此景,穷死鬼总是笑得人仰马翻。

    穷死鬼忙着救人,当然也忙着记账——乡情虽然重要,钞票可不能马虎。

    每救治好一个人,穷死鬼就在自己的长发上打一个结来代表,以防账目不清楚,抽肠鬼索要证据,赖账不给工钱。

    这种古老的“结发记事”,当然是来自古老的“结绳记事”,虽然有些笨拙,却可以做最确凿的证据。

    这番操作,从不曾有人教过穷死鬼,被穷死鬼机灵一动运用起来,他便觉得自己是最富创造力的孤魂野鬼了,快乐得昏昏糊糊了好一阵子。

    随即救治的百十人,都是被吊死鬼、砍头鬼、石磨鬼和剥皮鬼动过手脚的,并没有特殊的症兆,这让穷死鬼大为放心,相信还没有更多的地狱恶鬼掺杂进来。

    那四个恶鬼作恶之后,已被抽肠鬼和穷死鬼打跑,暂时应该不会来了,这让穷死鬼施救起来,少了一番顾忌。

    穷死鬼救治村民的手段,看似简简单单,也就是吹一口气,抚摸一把,或吐一口唾沫,就能大功告成,觉得赚钱简直就是捡拾树叶。

    但是,随着人数的增多,随着时间的延长,穷死鬼变得越来越有气无力了,觉得吹一口气如同爬一座山,抚摸一把如同把一个巨石抬到山顶,吐一口唾沫就像又把巨石抬回山脚了。

    这时候,穷死鬼才发觉每救治好一个人,就会耗费自己的一分鬼力,而那些耗费的鬼力,是钱买不回来的,而是要靠常年累月的修炼才能蓄积起来的。

    穷死鬼有些难过,有些后悔了,想放弃继续救治病人的打算,并且已不再往长发上打结,觉得自己再救治一个病人就会灰飞烟灭了。

    然而,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不住地抓烂自己身上的皮肉,看到嗷嗷待哺的婴儿呼吸不畅、垂死挣扎,看到美丽的村姑不住地拉着自己的舌头拼命往外挣,整个脸孔都扭曲变形,看到……

    看到的都是惨不忍睹的痛苦形状,穷死鬼想到这些受苦受难的人,都可能是自己故乡的人,想到此时此刻只有自己能解除他们的痛苦,于是又挣扎起来,去靠近,去抚摸、吹气或从干涩的口腔里吐出最后一点唾沫。

    当救治好二百一十三个人,也就是救治好最后一个人的时候,穷死鬼感觉到自己就要随风飘散了,饥肠辘辘,头重脚轻,闻到路旁一家人在油锅上翻炒刚打开的火腿肉,心头一阵欣喜,踉踉跄跄走了过去。

    “为村民们操心了那么多,吃点白食应该不为过!”穷死鬼隐约地想着,跨进了村民的厨房门,但一盆洗过蔬菜的脏水迎面泼来,泼得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这时,穷死鬼才发觉自己已鬼力大损,已无力隐形了,出现在村子里,就是一个人模狗样的流浪乞丐,任何人任何畜生都能看到他了——长发垂地,那么脏乱,那么古怪,是流浪乞丐中最不可思议的一个了,不过幸好还具人形,并不能惊吓死谁。

    “滚!”一个年轻而气势汹汹的少妇一边厌恶地大声呵斥,一边掏出手机,打起了电话,“顾村长,你快来啊,这里有一个可怕的怪物,吓死我了……”

    这个少妇,不久之前,还处于被石磨鬼骚扰后的痛苦之中,显得那么悲惨可怜,像一只孤立无援的兔子,但被穷死鬼救治之后,很快就忘乎所有,变得母老虎一般了——人的变化真是大得惊人。

    穷死鬼露出一丝苦笑,站着不动,想看看忘恩负义的人能可怕到什么程度。

    随着一阵摩托的轰鸣,一辆两轮摩托车骤然而至,迅速停下,一个三十五岁左右,身材短小精悍,神情严肃的汉子跨了下来。

    这汉子——村长顾天,外表普普通通,身上却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味道,穷死鬼有些胆怯,退了一步,险些被台阶绊倒。

    顾天看看穷死鬼,微微露出惊讶之色,然后向着厨房问:“闫秀莲,你灶上有热菜热饭吗?”

    “有啊,”闫秀莲神情激动,满脸春色,晃了晃胸沟外露的胸脯——打过电话后就立刻脱掉外衣露出了薄薄的内衣,“进屋同我一起吃饭吧,刚炒了一大盘青椒肉丝,刚煮了一大碗白菜豆腐汤。”

    “好啊!”顾天答应着,一把拉起轻若棉纸的穷死鬼进了厨房,坐在一张摆了菜饭的瓷砖铁架的小桌旁,随手拉过电饭煲,舀了一大碗白米饭,搁在穷死鬼面前,“我也不问你这老乡是从哪儿来的,一看就知道你快饿坏了,吃饱了饭,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这儿要发生大事了,不宜久留。”

    穷死鬼惊愕瞬间,抓起筷子,低头风卷残云般狂吞起米饭来。

    “顾村长,你终于肯进我的家了?”闫秀莲眉目传情,语气缠绵而暧昧,对穷死鬼并不多加理会,简直当做不存在,“村里的帅哥们都打工去完了,除了你,只剩一些七老八十的糟老头了……唉,我男人已去了三年,家里好冷清好寂寞,又发生了可怕的事,日子怎么过得出头?唉,一切都没意思极了。顾村长,村里剩下六七十个年轻的孤儿寡母,全仗你夜夜来来去去……”

    顾天本来坐着,一下子站了起来,冷冷地说:“要想过夫妻形影不离的生活,就得甘于贫穷,要想过得体面像样,就得守住寂寞。男子在外面拼命挣钱,都为了改变一个家庭的贫穷面目,女人要是在家胡思乱想,胡作非为,那就是无心无肝的畜生。不错,我夜夜在村里来来去去,不是为了干什么肮脏的事,而是要防止肮脏的事发生……谁要不三不四,不管是男是女,我顾天的拳头都不会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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