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仅仅依靠同甘共苦也是不够的,张猛还需要有酷烈的铁腕手段来震慑异己。

    他不能够大肆捕抓所有之前与邯郸商有过干系的人,因为这样只会使得孤城一座的姑臧城中人人自危,但是他却可以严令城中所有人和邯郸商撇清界线。

    城中所有士民、官吏不准祭拜邯郸商,也不准私底下议论有关邯郸商的任何事情,但有违反法令,一律杀无赦!

    在明晃晃的刀兵和血淋淋的人头面前,城中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没有人再敢表露邯郸商故吏的身份,没有人敢坦言受过邯郸商的恩惠、提拔,更没有人再敢议论、怀疑邯郸商到底是不是张猛所杀的······

    短短几天内,邯郸商这个人“消失”了,他就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所有士民都小心翼翼地保持沉默和极力回避这个话题,而那些不久前刚发生的有关于姑臧城内的喋血记忆,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给抹去了一样。

    张猛想要让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只剩下拼命坚守城池、避免被屠城杀戮的念头。

    而其他人也在心里告诉自己,何必要去做这种无谓的送死呢。连年战乱的凉地又不是没有死过刺史,自己还是在接下来的攻城中先顾好自己的小命为上。

    但就在这种万马齐喑的压抑中,依旧还有一个人想要爆发,他想要杀死张猛,为邯郸商报仇。

    那个人就是邯郸商的故吏,酒泉人庞淯。

    因为在外任官,庞淯并不在邯郸商手下供职,所以当他弃官奔回姑臧,想要为邯郸商吊唁服丧的时候,张猛和他的手下并没有留意到城中还有这样的一个小人物。

    姑臧的城防需要大量的兵丁防守,张猛的三千郡兵虽然最可靠,但也不是铁人,他们需要休息备战,不可能时时刻刻待在城墙上和守着城门。

    所以,城中的大量丁壮被征集到城墙上协助防守,他们需要搬运器械、加固城防,承担那些沉重繁琐的劳役工作,这也有利于将城中一些不稳定分子集中控制起来,防止他们在城中生变作乱。

    庞淯作为一个没有家室、田宅在姑臧的外来人,自然也是城中守卒的重点防备对象,他被征入承担劳役的丁壮之中,负责搬运器械、加固城防。

    张猛还没有来得及接近,战争已经爆发。

    随着大规模的惨烈的攻城战开始,姑臧城每天都在死人。被甲持兵的守卒会死,充当劳役的丁壮会死,甚至发号施令的军吏也会死,军吏死了在守卒中选人顶替,守卒死了就在丁壮中选人顶替,丁壮死了就用妇孺老弱顶替。

    在无休止的攻城战中,前仆后继的双方死伤无数,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姑臧的张猛,让攻城的各路人马屡屡受挫。而韦康、李骈、颜俊、和鸾等人在付出了沉重代价后,终于也不得不暂时停止强攻姑臧,选择一边围困张猛,一边修整兵马。

    没死在箭矢横飞的城墙上,庞淯也稍稍得到了歇息。

    惨烈的攻城战算是停止了,但城墙上的守备却一日不曾松懈过,每夜都有守值的士卒和丁壮待在城墙的战棚和角楼上,警惕着城外不远的敌军营地。

    作为这些天在惨烈的攻城战中存活下来的丁壮,庞淯被算作一个辅兵,发给了兵器,今夜他也需要上城守值,此刻正和一什丁壮拥挤地蜷缩在战棚中过夜。

    身边的丁壮有的已经鼾声大作,劳累的身体沉浸到了难得松懈的梦乡之中,还没睡着的丁壮则下意识地和庞淯尽可能拉开了一点安全距离。

    这个从丁壮中脱颖而出的辅兵在他们这些普通民夫眼里,无疑是一个厉害人物,而且他们觉得,这个人的眼睛里似乎还隐藏着某些可怕的东西。

    庞淯没有理会这些明日性命可能就会消逝的民夫,他将自己的后背靠在城垣上,这种让身体不舒服的睡法却能够让他的内心有一份安稳的踏实感,他的手没有放在腰间的刀把上,而是轻轻地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腰间那把已经被砍出了几个缺口的环首刀,不是庞淯所在意的,他怀里正揣着的那把百炼匕首,才是自己准备用来刺杀张猛的利器。

    进入姑臧城后的每一个晚上,庞淯只有按着自己怀中这把匕首,才能够安然入睡,只是今夜他摸到衣服下这把匕首时,脸上却浮现了一丝莫名其妙的苦笑。

    自己原本是为杀张猛而来,怎么就变成张猛麾下的辅兵,还在城墙上帮他杀了两个想要冲进城来杀他的士卒了呢?

    庞淯摇了摇头,想要摆脱这种荒诞的想法。

    这个时候,侧着头的他竟听到了内侧城墙下有人马响动,沉浸在战时的身体迅速做出了相应的反应,立即起身的他握着刀把,低头谨慎地看向城下。

    只见一排火把下,有影影绰绰的无数人影,而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人群之中,他拾级而上、登上城墙的动作让庞淯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张猛来了!

    登城的张猛的眼眶深陷,双眸遍布血丝。自从李骈的兵马率先杀到姑臧城下后,他每天夜里就没有再睡过一个安稳觉。到了城下联军激烈攻城的时候,他更是亲自披甲上阵,来到了城墙上和麾下的士卒并肩杀敌。

    现下损失不小的联军已经不敢再继续发起攻城,但是陷入失眠的张猛到了深夜,还是无法入眠。他害怕城墙有失,守夜的士卒、民夫松懈,因此今夜坚持要亲自带着亲兵前来巡视城墙,他必须亲眼见到城墙的稳固,自己的心才能够暂时安稳下来。

    登城踏阶脚步声终于停止,这些日子想方设法却一直无法靠近的张猛,突然就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了庞淯的十丈之内。

    张猛的到来也惊动了挤在战棚里的丁壮,他们中大多数人都不认识张猛,但是张猛带着一队被甲持兵、举着火把的亲兵,自己的身上更是披着一副价值不菲的铠甲,任人见到了都知道这一次来巡夜的是一个大人物,所有人都慌忙站起身来,笨拙地行礼参见。

    “不必多礼,大伙都辛苦了。等打退了城外的敌军,军中绝不会忘了你们的赏赐,大伙都能够安然无恙帝回去见家人了。”

    张猛看到丁壮有些不知所措的拘束模样,压力巨大的他反而率先露出了笑容,他温声地说着话,并迈步走向了陆续走出战棚的丁壮。

    靠近战棚后,脸上带着笑容的张猛也看到了庞淯,一个有兵器却没有甲胄的辅兵,他和拘束畏惧的丁壮判若云泥,犹如一头孤狼,在黑暗中默默看着张猛。

    “你,是哪里人?”

    张猛愣了一愣,没有收起笑容,继续出声问道。

    “酒泉人。”

    “哦。”张猛颔首,并不惊讶。

    姑臧城作为货殖汉胡、沟通东西的一方富邑,城外联军围城之时,城中还有不少没有来得及离开的异乡之人被迫留在了城中,在郡府的严令下,他们也被组织上了城头抵御,成为抗击城外敌军的后备兵力。

    没有生出疑心的张猛,原本还想要和这一处帐篷的辅兵、丁壮多交谈几句,再行离开巡视其他段城墙,可在见到原本靠着城墙的庞淯突然向他走来后,他也注意到了那双闪现杀意的眼睛,顿时内心警觉起来。

    “拿下他!”

    张猛急忙向后趔趄退去,下意识地大声指挥身边的亲兵上前,而此时庞淯也凶相毕露,他低吼了一声,手中的匕首显现,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

    张猛的亲兵急忙上前,他们仗着身上披着铁甲,也不惧怕和一个刺客硬杠,欺身扑上来的庞淯正好迎上了他们刺出的长矛,危急之间,庞淯鬼使神差地往张猛所处方向抛出了匕首,自己前扑的身躯则下压往地上滚了过来,腰间的环首刀也哗然出鞘,刀光一闪,瞬间就砍伤了两名张猛亲兵的小腿。

    “啊——”

    紧急投掷的匕首出现偏差,刺入了张猛身边另一个亲兵的甲衣里,刚刚两名最先上前阻拦的张猛亲兵则腿上受伤,身躯不稳,惨叫着向后跌倒。

    庞淯趁此机会,不顾生死地再次冲上前去,而距离过近的张猛亲兵也无法再用长矛刺向刺客,其中护主心切的张猛亲兵只能够反冲向前,用身体挡住庞淯扑向张猛。

    在黑夜中闪过一点火花,环首刀砍中了铁甲,而破损的刀刃也无法完全破甲重创张猛亲兵,扑上来的庞淯反而被张猛的亲兵双手抓住了刀把。

    见状如此的庞淯只能使用拳头打向张猛亲兵的脸庞,猛遭拳击的张猛亲兵血流满面,可双手却死死抓住庞淯的环首刀,让不愿失去最后兵器的庞淯也一时挣脱不得。

    趁此机会,其他张猛亲兵已经使用长矛抽向庞淯的大腿,只听两声闷响,下肢剧痛袭来的庞淯面目扭曲,失去平衡的身体无助地跌到在地。

    下一个瞬间,痛苦的他就被多名涌上来的张猛亲兵擒住,几把短兵已经架到他的脖子上,自忖必死无疑的庞淯这时却意外听到了张猛沉重的声音。

    “先别杀他!”

    “将这里处理一下,把伤卒和其他人都带走。”

    脸色难看的张猛又补充了一句,突遭袭击的他此时没有了继续巡视城防的心思,看了一眼想要刺杀自己的刺客,张猛冷哼了一声,掉头就往城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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