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是被冻醒的,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后脑勺隐隐作痛。

    一定是小妹又踢被子了,大丫闭着眼坐起身子,手往旁边摸去——咦?

    她没有摸到衣服,而是拍到了一滩水。哪来的水?难道是弟弟们尿床了?

    大丫倏的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幽暗密闭的木箱里!

    不,不对,大丫吃惊的睁大眼,她摸了摸木板上被腐蚀的缝隙,冷水一波一波的袭来,她感到身下在不规律的晃动着,这不是木箱,这是…

    船!

    他们怎么会在船上!?

    大丫一骨碌爬起来,“哎呦~”

    下一秒,她的脑袋意外的撞到了顶棚,大丫吃痛的叫了一声,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姐,你咋了?”大蛋揉了揉眼睛,“阿——阿嚏!你晚上又抢我被…”

    “蛋儿,你睁开眼好好看看!”大丫晃了晃大蛋的肩膀,大蛋疑惑的看向周围,“姐,咱这是在哪儿啊?”

    “我也不知道。”大丫茫然的盯着透光的漏缝,“好像是在河里。”

    听到说话声,关祥和二丫也陆续醒了过来,关祥一睁眼没看到赵小曼,张嘴就要哭。

    “嘘——”

    大丫赶忙捂上他的嘴,小声的说:“咱们…好像是叫人给偷了。”

    孩子们平时没少听这些反面教材,什么谁家的孩子不听话,被人拐了,或者叫拍花子的拍了去了之类的,没想到他们昨晚乖乖的上炕睡觉,也会被人半夜里偷走!

    恐慌,这是孩子们此刻脸上唯一的表情,他们眼里迅速积聚起水花,二丫想哭却不敢哭的瘪着嘴,张手要抱,“姐…”

    大丫一手揽过二丫,一手拥着关祥,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淌,“别怕,爹肯定能找到咱们!”

    四个孩子抱头大哭,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姐,我想尿尿。”

    “我也是…”

    大丫也想方便,可这里这么小,又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姐,那是啥?”适应了舱底的黑暗,大蛋指着一个类似麻袋的东西,“好像还会动。”

    大丫手脚并用的爬过去,用指尖戳了戳,轻声呼道:“软的!”

    孩子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麻袋敞开,借着从空隙里钻进来的微光,看清了麻袋里装的人——一个男孩,看起来岁数比他们任何一个都大。

    “他是谁啊?”大蛋仔细端详着男孩的脸。

    “不知道,看样也是被偷来的。”

    大丫灵光一闪,“咱把麻袋撤下来,就尿这上头,看他们还咋偷人!”

    一想到能报复偷自己的坏人,孩子们都有些很兴奋,大丫把麻袋叠放在离他们最远的角落,然后一个一个轮着去撒尿。

    “臭死你!”大蛋是最后一个去的,尿完还在没沾到尿的地方狠劲踩了两脚。

    孩子们总算出了口‘恶气’,不过兴奋劲儿仅持续了几分钟,关祥委屈巴巴的又要哭,“姐...我饿…”

    大蛋和二丫也饿,不过这种感觉他们已经习惯了。

    大丫很沮丧,可她是姐姐,不能在弟弟妹妹面前软弱!“咱们睡觉吧,睡着就不饿了。”

    这是大丫的经验之谈,大蛋和二丫也深有体会,关祥将信将疑的趴在大丫腿上,四个孩子蜷缩在一起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大丫发现船舱里亮了许多,她已经能看清那个男孩的脸了。

    呃?咋还有点面熟?

    就在这个时候,船猛然晃了一下,男孩被晃醒了,他浑浑噩噩的发出一声嘤咛,一只手摸上了后脖颈。

    “你醒了?”

    男孩明显被吓了一跳,他犯了跟大丫同样的错误——“嘭”的一声,他也跟顶棚来了个亲密接触。“你…们是谁?”

    “你没事吧?”大丫看着都觉得疼,“我是大…齐凰,这是我弟弟妹妹。”

    “你…你们是向家人?”

    “不是,”大蛋现在最恨别人说他姓向,于是不客气道:“我们姓齐。你又是谁?”

    “我…我叫彭修禾…”

    想起来了!大丫一拍脑门儿,“你是三伯娘的弟弟!”

    三伯娘?他大姐夫确实排行老三!

    “你们真是向…青源村的人?”彭修禾身下的书包湿了大半,他抱着湿哒哒的书册,心疼的不得了。

    “那边有水,你过来坐吧。”

    彭修禾一听这话立刻爬了过去,“这么说,你们也是叫人半道儿劫了?”

    “半道?”

    “是啊,我今儿早上上学,家里没人来送我,我刚走出村口没两步就叫一帮坏人给敲晕了!”彭修禾咬牙切齿道。

    “我们不是,”大丫看了一眼弟弟,“我们昨晚上睡在我小舅的屋里,结果今早上一起来…我们也不知道咋就上这儿来了。”

    说到这儿,关祥又哭了,吵着要娘。

    原来如此,彭修禾义愤填膺,“这帮坏蛋,光天化日之下掳人不说,还敢私闯民宅偷人,真是可恶!”

    “咣咣咣!”

    突然间门板响了,孩子们吓了一跳,外头传来一个粗重的嗓门儿:“老实点!再哭就把你们扔下去!”

    关祥吓得泪都逼回去了,一时间舱底静的可怕。

    咕噜咕噜…彭修禾脸颊一红,他肚子好饿。

    舱底什么都没有,几个孩子搜罗了一圈,只找到满手的污泥。

    “我听说,他们拐了孩子会先饿几顿,”彭修禾抱着肚子,除了饿,他还憋得慌,所以想用说话的方式转移注意力,“然后喂他们吃鱼…”

    “为啥吃鱼?”大丫显然被这个话题吸引住了。

    “看你第一筷子先夹哪块,要是先夹月牙肉的,绑匪就会问你家要很多钱…”

    大丫眉头拧成一丛,“哪块是月牙肉?”他们家一年吃不上一回鱼。

    “就是…”

    彭修禾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大丫摇头,“看不清。”

    “反正你要是见了鱼,抱起来啃就对了。”彭修禾给她出主意,“最好...装出你从没吃过鱼的样子。”

    这还用装么,大丫深以为然,嘱咐弟弟妹妹待会儿见了鱼要抱头啃。

    大蛋有些眼馋的盯着彭修禾的书包,“你在哪个学堂念书?”

    “王家学堂,就在临水镇,王源之是我先生。”彭修禾说这话的时候,小胸脯挺得高高的。

    “我娘也识字,她还会看书哩,我们家也有书,比你这个厚。”大蛋扬了扬下巴。

    “先生说我才启蒙,读不到那么厚的书。对了,你们家是干啥的?”彭修禾恍惚记得自己在哪儿见过大丫姐弟。

    “我们家…种地呗,俺爹可厉害了,他会采草药,还和我赵大叔进山捕猎,俺们家有两头野猪崽,就是我爹从山上带回来的!”大丫对颜傅极度崇拜。

    “我们家我是老幺,我爹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可瘦了,巴掌大,他怕我养不大,就叫我念书。”

    说起各自的家庭,孩子们暂时忘了自己被掳的事儿,只有关祥闷闷不乐,“我爹病了,我娘说…我爹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气氛重新跌回冰点,大丫善意的提醒彭修禾:“对了,你要是想上茅房,那边有个麻袋,就是装你的那个。”

    彭修禾羞红了脸,低低应了一声,把书包交给大丫,慢慢往角落爬去。

    天渐渐黑了,船舱里彻底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孩子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不仅仅是因为害怕黑暗,还有舱底的气温越来越低了。

    就在他们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的时候,大门忽然被打开,孩子们吓得发出一声尖叫。

    “闭嘴!”门口站着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满脸的络腮胡子,快把眼睛都挡住了。

    “出来!都他妈给我老实点,谁要是敢跑,老子打断他的腿在丢进江里喂鱼!”船柱上挂着一盏鱼灯,微光随船摇摆,照的那人更加阴森恐怖。

    孩子们老老实实的从舱底里爬出来,四周都是水,很远处才有灯火。

    “过去!”那人指着一条不足两尺宽的木板喝道,木板的另一头还是船。

    彭修禾第一个走上木板,接着是大丫和大蛋,关祥抽抽搭搭的边走边抹泪,走到木板中间的时候差点一头栽下去!

    “废物。”那人手疾眼快的扶住关祥,又骂了孩子们一通,等他们全部转移到另外一艘船上,他翘起一块船板,命令孩子们下去。

    彭修禾站着不动,试图争取点什么,“大叔,我们一天不吃不喝了,你好歹给口水…”

    “废他妈什么话!”那人抽了彭修禾一巴掌,他拾起绳子把几个孩子们跟蚂蚱似的困成一串,直接把一齐他们扔下去。

    孩子们再次被关进黑暗中,彭修禾有些绝望,“看来,咱们要被卖到很远的地方了。”

    “不能,俺爹一定会救咱们的。”大丫哽咽道:“俺爹…一定会来的...”想到有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爹娘,大丫伤心的哭了起来,“爹…娘…”

    她一哭,关祥和二丫也跟着哭了。

    “别哭了,”彭修禾小声劝她,“咱们先把绳子弄开,万一有机会跑呢!”说完就开始撕咬手上的绳子。

    二丫像个毛毛虫不停的蠕动着,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挣脱了绳子,几个孩子纷纷效仿,不一会儿,他们就摆脱了绳索的束缚。

    船身渐渐摇晃起来,彭修禾知道他们又启程了,孩子们渐渐被这节奏催眠,再度昏睡过去。

    …

    当你和某人共同经历了某个事件之后,你们之间很难不产生好感,而被水匪劫持就是这样一个令人难忘的事件。

    孩子们也因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只要学里沐休,彭修禾就会来青源村找大蛋他们玩。

    兆筱钰也很高兴孩子们能结识新朋友,所以每回彭修禾去齐家,刘氏和兆筱钰都变着花样的给他做好吃的。

    彭修禾一直记得大蛋看到书时那双发光的眼神,所以一听说先生要开新班,他放学后连家都没回就先跑来告诉彭氏这个消息。

    彭氏听了心头一喜,“我正想着把你外甥也送去。”

    “姐,你别忘了跟齐嫂子说!”彭修禾急的直跺脚,他得赶紧回家,要不天黑前就到不了家了。

    “知道啦,忘不了~!”

    自打大蛋定下去学堂后,彭修禾来的更勤了,只要一有空就跑到青源村,他爹笑骂他:“你小子改姓齐得了!”

    “成啊,”彭修禾冲他爹做了个鬼脸,“我现在就去问问人收我不。”

    说着便跑远了,留下彭老爹气的直跺脚。

    转天到了开学的日子,彭修禾如愿见到了大蛋,到了午饭时间,他几乎是冲出教室,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树下,占了石桌上最好的位置。

    “向文,庆新!”彭修禾朝他二人招手,松班的教室就在他们对面。

    “小幺哥!”虽然彭修禾辈分大,但大蛋从来不喊他小舅,大丫二丫见他也是小幺哥小幺哥的喊,或者直接叫连名带姓的叫。

    “小舅!”向文颠颠儿的捧上自己的饭盒,“今天俺娘给我带的菜包。”

    “真是亲娘俩!你姥娘给我挞的菜饼。新儿呢?”彭修禾边说边往大蛋的食盒里瞅。“呀!”

    大蛋有些不好意思的揭开盖子,只见里面分了三格,又是肉又是菜的塞得满满当当,还有两个白面馒头。除此以外,他又从装食盒的包袱里掏出一个罐罐,里头盛的是蘑菇鸡蛋汤。

    “这也太丰盛了吧!”向文羡慕的挪不开眼,“俺们家过年也吃不上这么些好菜!”

    大蛋的脸更红了,“俺娘说,(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点。唻,咱一块儿吃吧,我也想尝尝伯娘的菜包。”

    “这…”向文看了一眼彭修禾,见他不反对,立马用手捏起一块肉,喟叹道:“真香啊~”

    大蛋把食盒推到彭修禾面前,“小幺哥,你也吃啊。”

    “我…”彭修禾不好意思伸手。

    大蛋把自己的筷子递过去,自己拿手帕擦了擦手,从向文的饭盒里挑出一个菜包,“以后咱们都一块儿吃!”

    向文笑眯了眼,“中啊!”

    有了彭修禾在一旁“保驾护航”,大蛋和向文很快熟悉了学堂,高年级的同学也不敢欺负他们。有时候大蛋和向文起了争执,彭修禾也是站在大蛋这边,这让向文很是郁闷,不止一次的跟彭氏告状。“小舅咋老偏帮外人!”

    每当这个时候,彭氏就会数落向文,“肯定有你的不是,要不你小舅能不帮你?”

    向文怄的不行,第二天抢过大蛋的午饭全吃光了,一个米粒都没给他俩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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