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勺子掉进瓷碗,溅了主人一前襟汤水。

    但如遭雷劈的彭修禾一无所觉,他惊恐的瞪着李潜和颜傅,紧张到忘记了呼吸,自然也没有发现身边的大姐夫向奎正狐疑的盯着自己。

    同样吃惊的还有李玺,他目光一滞,很快又恢复了清明。

    齐凰么?

    那丫头...似乎也不错,就是脾气大了点...

    李玺的脸上不觉升起一抹柔笑,不过...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飞快的扫了一眼坐在自己下首的两个庶弟。

    李钊和李荣被彭修禾刚才的砸碗声吓了一跳,正好奇的望过去,恰巧被眼尖的李玺逮了个正着。

    李玺撇撇嘴,原来如此,怪不得每回一见他就整出那么多幺蛾子,总阻着大丫不跟自己玩,原来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哼,好大的脸!

    别人不清楚师父的本事,他和他爹可是知道的很,他师父岂是凡人能窥视的!一个乡下娃也敢肖想他师父的嫡长女?

    ——真不知天高地厚!!

    被李玺腹诽为癞蛤蟆的彭修禾,这会儿真的有点像只蛤蟆。只见他张大嘴,惶惶不安地盯着颜傅。

    当然,盯着颜傅的人不止彭修禾,李潜更是眯着一双锐眼,不肯放过颜傅脸上的丝毫变化。

    虽然齐延福已经在他面前表过忠心,但还远远不够,他要的是...

    他的全部!

    即便哪天有更大更凶猛的诱惑出现,齐延福也不敢不能舍弃自己!

    面对李潜和众人炽热又探究的目光,颜傅当即打了个哈哈,这坑挖的...

    漂亮!

    对于李潜如此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牢牢绑上船,颜傅早有预料,也能理解。毕竟他们干的是灭九族的买卖,是一场稍有不慎就会掉光脑袋的豪赌。

    而结亲就顺理成章的成了一家人,妻族更是位列前三。

    且李潜也没有把话说死,只说结亲却不提是给哪个儿子,孩子们还小,自己又是李玺的师父...

    颜傅深深望了李玺一眼,这亏自己是吃定了呀,好在孩子们还小,也没有点名哪个要娶哪个,现在开始培养也不晚。至于将来如何...也未可知。

    至少...就按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一切还是大有可为。

    但是彭修禾并不知道这二人心中的弯弯绕,更无从得知两家结亲背后的深意,他无声的祈祷着,齐大哥千万不要答应,千万不能答应啊!!

    然而...

    事与愿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李潜的三个孩子也在,颜傅不可能硬拒。他先是谦虚了几句,见实在推脱不过,便在李潜的盛情中点头答应了。

    李潜大喜过望——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他非常重视两家的联姻,更是豪气的从内襟中拽下一块龙凤玉璧,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那种,十分郑重的交托给颜傅。

    颜傅与李潜相视一笑,二话没说就收下了。

    众人群起捧场起哄,这下连李玺都被灌了不少酒。

    至于之后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彭修禾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死死掐着手心,一张小脸在红光的映照下白的可怕。

    齐大哥居然收下了,他甚至没有问过齐婶子和大丫的意见,就这么...就这么理所当然的收下了!

    好像,好像他们早有默契似的...

    怎么会这样!

    甚至等不及自己考出功名...

    此刻彭修禾满心眼里只剩下几个字在滚动刷屏:

    大丫定亲了...

    她定亲了...

    她是别人家的媳妇儿了...

    痴痴呆坐了一会儿,忽然,彭修禾心底升起一腔难以抑制的怨念,他剜了一眼众星拱月般的李玺,深深的憎恨从脚底一直燃到发顶。

    没错,就是憎恨。

    他已经有了那么好的出身和家世,还拜了齐大哥为师,为什么还要娶大丫?!

    他凭什么...凭什么那么好命...打生下来就锦衣玉食前程无忧。

    而自己...除了拼命努力好像别无出路,凭什么,这不公平!!

    彭修禾恨着恨着眼泪都快下来了,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的恭贺声,再看眼前的酒碗盘盏,都好像要跳起来去巴结李玺似的,不由恨意更甚。

    他兀自端起酒碗,一口气灌了个干净。

    好冷

    好辣

    好苦!

    眼泪终是不争气的呛了下来,这一夜就再也没有停过。

    除了大蛋,似乎没有人察觉到彭修禾的失态,不过即使察觉了又怎样,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感受。

    酒宴仍在继续,因着李齐两家结亲的事,席间的气氛更加高涨。

    彭修禾灌了自己一肚子酒,踉跄着往耳房走。

    院中不知何时架满了帐篷,是了,彭修禾苦笑,以后他们就是齐大哥手下的兵了。

    一阵晚风簌簌而过,立在廊下的彭修禾被冷风一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这远远比不上心里的寒。

    是他先认识她的,他们还一起经历过绑架,是患难...之交。

    李玺这个小人!他早就看出这厮不是什么好鸟,上回来齐家尝菜的时候,他就抓着自己的口误不放,还嘲笑自己没见过世面...

    小人!小人!!

    彭修禾愤怒的捶了一下廊柱,抬起脚,却不知该往哪去。

    齐家他来过很多次,从他们住在赵大哥的小院一直到搬进这个院子,他很熟悉这里的布局,一草一木,那架秋千...前几天他们还一起打过...

    彭修禾默默地回忆着同大丫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曾不止一次幻想过以后,说不定能以家人的身份住进这个院子...

    泪水再次冲刷过脸颊,他眼前一片朦胧。

    “小幺哥儿,你干啥呢?”大丫的声音兀然在身后响起。

    “没,没事,”彭修禾慌张的抹了下下巴,“这么晚了你咋还没睡。”

    还不是为了等你们喝酒!

    “哦,我娘熬了醒酒汤,让我过来看看。”大丫手中托着一个木盘,上面摆满了小盅。她在空气中嗅了嗅鼻子,蹙眉道:“你也喝酒啦?”

    “噢,没,呃,我...”彭修禾像是当场被先生抓住了开小差,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经意瞧见大丫露出的半截手腕,心中又酸又涩。

    “你...戴了?”他指的是大丫手上的镯子。

    大丫莫名,“不是你说这镯子是你花了一个月才磨出来的,我不戴就对不起您老人家的心血嘛。”

    “没,没想到你还记得。”彭修禾的脸更红了。

    大丫:......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下午才说的话我晚上就能忘,那我以后什么也不用干了!”

    这话刺的彭修禾心中泛苦,你以后可不是什么都不用干了么,嫁到将军府当少奶奶...谁还敢...

    “怎么在这儿吃冷风?”

    李玺的“恰巧”出现让彭修禾的表情又一次定格在难堪,这让李玺没由来的心情大好。他笑着一手接过托盘一手牵起大丫,好像没看见彭修禾一般。“走,进屋。”

    大丫一直跟刘氏在后厨,并不知道刚才屋里发生了什么,见李玺收了盘子就要回去。“我就不进去了。”

    李玺的手却没有松开,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什么东西这么粗?小心磨坏了腕子。”

    大丫低头一瞧,只见李玺的手死死攥着她手上的木镯——都快捏变形了!

    “还不结实,”李玺很是嫌弃的撸下镯子,挑剔的左瞅右瞅,指甲深深地抠进木纹。

    “你!”彭修禾当即气歪了脸,锁骨以上都憋成了紫色。

    面对怒目而视的彭修禾,李玺很马尔福式的挑了挑眉毛。“怎么,不就是一块破木头。”说着便将镯子丢给彭修禾,拉着大丫进了堂屋,“你来,我有事跟你说。”

    彭修禾被气得吐不出半个字,只剩喘粗气的份儿。

    大丫狐疑的看着他二人,心说这是什么毛病,怪不得娘和婶子她们都不待见喝醉酒的男人。

    ...

    当夜,彭修禾回家后就发起了高烧。

    他娘罗氏边照顾儿子边骂骂叨叨,“...什么周岁宴,就不该去!那祸胎也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招惹的?”

    “娘你住住嘴吧,”安置好向奎的彭氏一身疲惫的坐在炕沿,两口子送彭修禾回来时已是午夜,便索性留宿在娘家。“人齐兄弟现在是官身了,正七品的千户呐!”

    “啥?!”罗氏被闺女的话噎的瞪圆了眼,“千户?”

    “是啊,”彭氏半是感慨半是羡滟:“以后小玉就官太太了,人双胞胎不就是实打实的少爷。”看谁以后还敢再拿双胞胎的事说嘴!

    那,那丫头岂不就成了官家小姐?

    罗氏心中五味杂陈,正纠结着要不要说儿子的心事,就听闺女又道:

    “而且啊,李家还和齐家结了亲,就是李将军他们家,以后啊,说不定大丫就是将军夫人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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