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蓝出生时,老二带就着陈婷借住在福贵和妻子留给小儿子的房子里。房子是茅草的,墙壁露着石基,到处都是一幅破败不堪残损模样。

    在那里住了好几年,倒也相安无事。

    一天中午,是个阴天,屋外忽然刮起了大风,呼呼哞哞地狂吼时,树上的树枝喀喳喀喳地断落下来。电线被风吹得吱吱地尖叫,就像有许多恶鬼在嚎叫。

    南方人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风。

    街坊邻里都跑出门看情况,外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老二和陈婷也跑出门去凑热闹,因为实在风大,沙蓝就被陈婷放在老二平时当做写字台用的大木柜子上。

    “乖乖坐会,不要往边上爬,小心掉下来。”陈婷匆匆说了这一句便追着老二出去了。也没有听见沙蓝乖巧地答应。

    一开始,沙蓝安安静静地坐在柜子中间,一点也不敢往边上看,心里记着陈婷的话,好好地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外面依旧是狂风大作,呼呼哞哞地狂吼着,但细一听时,却听见风里夹杂着另一种有些让人脊背发寒的声音,似乎似曾相识,又似乎有些不同。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惊惶的感觉无可名状的淹了上来。

    慢慢地,唰唰……唰唰……地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几乎压过了屋外的风声。最后竟然是在沙蓝的耳边响起。

    那声音也由唰唰……唰唰……渐渐地变成了好像一个人的嘟囔的声音。

    沙蓝的心里的恐惧越来越大,仿佛要湮没了她。

    忽然好像有人在沙蓝耳边轻轻地叹息,那声音切切实实的响起,但似乎一不注意它又消散在空气里了。

    屋外仍旧是狂风怒吼着,但相伴的唰唰声却消失不见了,沙蓝耳边响起了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这回沙蓝听清了,他说的是:

    “这房子要塌了,赶紧走吧……”

    说完,好像有什么东西便消失了,风依旧刮,唰唰声没有了,男人的声音也没有了。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年幼的沙蓝缩着坐在柜子上,好半天,才哭闹起来:

    “快抱我出去,房子要垮了……房子要垮了。”声音吼得像是要把嗓子都震破了,终于在风声里面挣扎出一线生机来,被陈婷和老二听到。

    其实,那男人在时,沙蓝是不怕的。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相信,相信这个看不见却在耳边告诉她危险的男人是好人,或者说是好的鬼。但是,当这个男人的声音消失时,沙蓝默认是他离开了。

    恐惧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如同海潮来临,一波一波的冲刷理智的沿岸。

    陈婷先冲进来抱了沙蓝在怀里哄,老二随后来时沙蓝仍在哭闹着要出去。

    如果是别人家大都不会把孩子的话放在心上,但老二是跟着福贵学道先生出身的。他对之类的事总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信任。

    福贵曾经说,天地间有一种叫做“鬼开口”现象,是说过世的人借活人的口讲述天地的一些秘密,或是将要发生的事。

    还有一种说法是,人如果有灵性,会受到灵异域的精灵鬼怪们照顾,他们在谈论天机时,有意让那人听到,好使他能推测未来,带领人们趋吉避凶。

    老二觉得,沙蓝可能是前一种,毕竟后一种太过玄乎,就连他学道多年,满腹热情,也不曾遇到过关于灵异域的任何消息。

    当时在场的人心里都突了一下。

    老二知道这些,其他人可不知道,乡间向来信奉观音居多,只是觉得这样小的孩子讲出这些话来,也许是菩萨显灵救命。

    不疑有他。

    老二随即请人将家里重要的东西搬出来,等着房子塌。可是大家在外面守了很久,房子也没有塌,于是有将东西搬了回去。

    大家也善意地没有这事当笑话打趣,老二却沉默不言起来。

    他和陈婷刚结婚就从家里面搬了出来,现在住的房子是小弟的。这几年来,老二终日厮混,还将家里的琐事通通丢给陈婷,终日浑浑噩噩一事无成。

    老二向来不讨爹妈欢心,而原来疼爱沙蓝的妈妈也过世了,姨肯定不愿意自己一家子再回去的。再说姨和爹那里也还有几个兄弟,人多得快挤不下了。而陈婷的爹妈那里也是靠不着的,他们原来就觉得女婿没有出息,本身又不待见陈婷。朋友兄弟家里更是不必讲了,不说别的,单说他们家里面的媳妇也是不可能的,况且人心隔肚皮……

    从那一天开始,老二开始收敛,挣了钱也不再乱花。

    直到老二和下面的穆家谈妥,买下穆家的大瓦房搬了进去。

    全家搬过去的那晚,乌云直压着树梢,隐约一阵雷鸣,老房子轰然塌了。

    那天夜里,在场的人一片哗然。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一个清朗的男声萦绕在沙蓝耳朵边,

    “我救你一命,将来要记得还我。”那声音伴着一阵唰唰声,在一声惊雷时响起。

    得知沙蓝的预言成真,福贵想起当年入门时,师傅告诉他,唯有第六感天赋足够强大的人才能与灵异域建立联系,想到自己学习多年,始终无法找到灵异域的切入点,福贵的心里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他几乎可以确定,沙蓝是收到了灵异域的警告。她也许第六感天赋强大,天生就是联系灵异域与人间的使者。

    可是,她凭什么?

    这天夜里福贵一夜没睡,由忌妒引来的悲哀,已经达到不能再痛苦的境界了。

    又过了几年。

    一个炎夏,橘黄色的阳光淡淡的飘在空中。

    小地方的消息总是很灵通,听说隔壁杨大娘家来了个城里的亲戚,是个很漂亮的姐姐。

    沙蓝很好奇,跑过去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在人群里面,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神采飞扬,隐隐有光彩流转。

    见大家围着那姐姐,沙蓝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开始感到自己孤单伶仃,像只脱队的孤雁一样,满腔的热情,像出炉的铁水,开始一点一点地冷却。

    回到家,妈妈在屋里准备浇蜡烛。

    沙蓝翻箱倒柜找来爸爸的小花书,一页一页地翻,见书上画了一个男人坐在古老的大房子里翻着书,一个美丽女人俯下身来看着男子手上的书。

    没一会书就翻完了,沙蓝跑进屋里,看见陈婷正烧着大铁锅溶石蜡,一口大铁锅架在煤火上,锅里有一些石蜡是蜡烛头上溶出来的,宁一边,地上又有两口大锅,锅里各自都有一个细细的铁筒,筒里各自装满了高温融化的石蜡。石蜡沿着锅沿溢了些出来,一线一线的尽头挂着粒圆珠子,像极了小花书上美丽女子戴的耳坠子。

    沙蓝还没靠近时先喊了一声:“妈妈。”

    陈婷听到沙蓝的声音,手上忽然一抖,仿佛呼吸都加重了几分,血液运行微有加快。她转过头来,尽力压平语调对沙蓝说:“去外面玩,别过来,小心烫到。”

    顿了一下又接着又说“你先去外面玩,我现在忙,等下吃饭了再叫你,”

    沙蓝嗯了一声,闷闷地说:“那我去外婆家里玩。”

    “好好好。”

    沙蓝转向门口。顺着街往下走,三四十米左右,有一条长五六米的陡斜坡,左边是人家,右边有座破房子,红砖砌的墙;

    早年是一户地主家的房子,现在也只有个青年住在里面了;但有人说是那青年男人精神不正常,因为他整日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说话也是颠三倒四语焉不详。所以没有人跟他来往,也没有人知道他具体的名字,大家都只叫他小苗苗。“苗”在阁鸦人的心里是歧视的意思。

    在往下,中间空了一处宅基大些的院子地便是处三进出的宅子,面向宅子正中的第一间是堂屋,堂屋中间供着观音菩萨,菩萨头上顶着厚厚的红盖头。堂屋后面一间房住的是曾外祖父母,右边住的是大外公一家,左边住的是外公家。堂屋的大门常常不关,沙蓝抬脚迈进堂屋,先对着观音像拘了个恭,之后转左边小门关着,拍了两下没人回应,沙蓝又接着踢了一脚门脚,依然没有回应,倒是堂屋后面的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了,一个佝偻着背的耄耋老妇从屋里探出头来。

    沙蓝见了立刻笑着喊了声:“老祖婆。”

    老祖婆身材瘦小,头发编了两条小辫末端用夹针别在后脑勺上。

    说不上好不好看,许多老太太都是这个发型,这样的发型大多可以保存好几日都不会乱掉。

    与往日差不多,基本上遇见老祖婆时,她身上都穿着蓝黑之类颜色的衣服,无论冬夏,衣服都是不会一件穿在身上,夏天不太薄,冬天也不会太厚。

    “沙蓝,快过来家里玩,你公公婆婆(外公外婆)到槐树脚那的地里去了。”老祖婆(曾外祖母)边说朝着沙蓝招收,脸上的皱纹像湖面上的涟漪荡漾开来。

    想到现在正值夏末,应该正是要锄草的时候,地里玉米杆子郁郁青青的'玉米也差不多快能吃了,想起这个沙蓝的嘴里泛起一阵烧嫩玉米的味道,外焦里嫩,香气怡人。一口咬去又烫又香,并且回味无穷。

    老祖婆家的门是木门,深黄近黑色,往里开;地是泥巴地,凹凸不平,但十分紧实。老祖公老祖婆的屋子不大,东西却不少。

    一进门可以看见屋子西北角放着好几个大木柜子,时间很长了,木的材质已经看不出来。然后贴着堂屋供菩萨的这堵墙放了一张高低床,是好多年前专门请木匠打的家具,床上用很厚的棉被铺起来,又铺了好几层床单,有些都旧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其他地方堆了许多麻袋,麻袋里装满了往年的粮食。

    火放在屋子中间,老祖公正在翻火肚里的的烤土豆,火口边还有嫩玉米放在火架上面烧,老祖公抬起头来,见沙蓝来了,脸上都闪着红光,连皱纹仿佛都少了,稀了。

    祖公穿一件汗衫,没有祖婆衣服穿得厚,至于祖公的裤子几乎就都是一个样子,不是青黑色就是灰黄的布裤子,一样的材质,一样的款式,几乎长一个样。

    “沙蓝来了,来这里坐,这边有板凳。”老祖公招呼着沙蓝坐下。

    刚刚坐下,祖婆翻来一个热气腾腾的土豆,呼呼得吹了几下才送到沙蓝手里,然后又把火架抬到火上。

    刚一上火,火架上的嫩玉米就霹霹啪啪作响。

    烫烫的土豆剥过外面烤焦的皮后,浅浅嫩黄色弥漫香气,一口咬下去,满口余香。

    烤着的土豆和玉米各吃了一个,外公一家还没有回来。

    祖公要抽土烟,味道很大;祖公到堂屋的木门槛上坐着抽,祖婆收拾地上的土豆皮,沙蓝也跟着祖公出去,学着祖公的样子坐在木门槛上。仔细瞧祖公抽土烟的样子,祖公见了,抽了两口烟后就把烟枪放在一边,望着乖巧坐在旁边的沙蓝,如同喝了一杯香醇的美酒,沉醉在这美妙的午后,惬怀地对沙蓝说:

    “沙蓝知不知道榛子桥下面的白洞?”

    沙蓝先是一愣片刻之后摇了摇头回答祖公说:“不知道?”

    见沙蓝摇头,祖公先是拿起烟杆,又吸了一大口烟,长长的吐出一口白烟,才拖着粗糙声音开口:“不知道老祖公今天就给你讲讲白蟒洞。”

    “以前的老人常说,很早的时候,白洞里面有条蟒蛇,长得特别大,都卡在洞里出不来,饿的时候就会张大嘴,将路上的人吸进口中……”

    在那个时候,洞口的路是官道,也是要道,以前没有多的路,大部分是高山绝壁,野兽遍布,所以过往的客旅商人都必要走这条路。

    祖公讲着忽然停了下来,抿了下嘴,又扯了扯靛蓝衣服的袖口,还抽了一口烟,才接着讲到:

    “大家都传说蟒蛇吃人,好多人都不敢到走这条路,如果实在是非走不可的,也宁愿绕着着山走,”荆棘密布的山林走路的艰难可想而知,就是豺狼虎豹的威胁也不亚于蟒蛇。

    “据老人们说,蟒蛇每睡醒时,张嘴猛地一吸,竟连对面山上的人都能过吸过来,真是不可思议。”

    一个怀疑的念头忽然在沙蓝脑子里闪动了一下,如果人都被蟒蛇吃了,怎么会有人知道那些人是被蟒蛇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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