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梭动,悉悉索索的动作一晃而远,沈钰痕眉心一皱,快速隐于暗处,只见几道狭长的影子擦着墙角过去,正是去往病房的方向。

    他暗叫一声不好,匆匆往窗户里看了一眼,见她正侧着身子,安安静静的睡着,披了一后背青丝婉乱。他几乎是确定了这一波人的身份,今日董国生以强权挤轧,保释平嫣,高远老来丧子,是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放过她的。

    敌暗我明,况平嫣正深受重伤,实在是莽撞不得,只能拖延时间,见机行事。他忽然想起今早来时这间病房里是有一间废弃上锁的小门的,正是极好的脱身之所。思及此他故意大声咳了下,踏着响亮步子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门,眼风外果然看到那几个屈身匍匐的影子受了一惊,顿在树干屏障后,不再动弹。

    沈钰痕仿若不知的推门进去,再轻手合上门,插上插销。平嫣一直不曾睡着,先听了声响咳,再是鬼鬼祟祟的磕门声,她轻轻一转眼,就看到门框里一个西装纯白的影子,正弓着身,目色清朗紧促,将食指轻轻凑到唇边。

    平嫣见他一副不同往常的肃定样子,知道又是身陷囹圄,只是望着他,摸出了枕头下的弯月刀。他神色如常的将窗帘拉得严实,边拉边回头,语气里尽是些花里胡哨的风流淫秽,“美人,是不是想我了?”

    一转身,皱眉又拧目,解释此话是事出有因。这样的话平嫣听多了,见怪不怪,可听着他说的分外轻车熟路,竟有些刺耳。他几步悄迈过来,一言不发的抱起平嫣,沉声道:“外面有高远的人。”

    平嫣就任由他抱着,他的动作很轻,只虚虚笼着自己,却禁不住遍体有伤,有些裂了开,渗出一片片血,染得他身上也斑斑点点,像是霜雪上飘落的梅花堆。

    雪白的纱帘随风轻摆,皎透的月光里,几个清晰的黑影伏在窗边,森森不已,像是夜游的鬼魅。

    平嫣指了指窗外,沈钰痕望了一眼,一手扳起她的下颌,凑着她微张的唇片就吻下去。平嫣瞪大眼撕扯着他胸前的衬衣反抗,他却表现的更为张扬过火,在她意志空虚时趁虚而入,霸道的撬开唇齿。

    平嫣身上疼痛软绵,他蛮横忘情的一寸寸攻城掠地,几乎篡夺封锁了她的呼吸,她羞愤难挡,狠狠在口中游走缠绕的舌尖咬了一口,一流腥咸瞬间弥漫。他似毫无感知,双眸静沉,却缭绕着丝丝欲望火焰,握在她腰间的手像根绳索,捏绑的更紧了些。

    借着来之不易与空气相接的空隙,平嫣深深浅浅的换气呼吸,一出口竟变成了起伏不一的娇声缱倦。她羞得满脸红透,硬是憋着气,听沈钰痕一声声粗重的呼吸似春雷急雨,燥热无比的砸落耳畔。

    窗外的人影似乎是很乐于听一对男女在寂寞难挨的深夜里制造出些令人遐想的声响,一个个凑上了耳朵,窃窃私语着些下流淫话。沈钰痕睚眦必报的在她唇上轻啃了下,抬高一双星光灼人的眸子,亦正亦邪的笑看她满面红霞,随即在摘下她耳洞上的水滴玉坠子,穿进小门上一把生锈的铁锁眼里,轻轻扭转几下,只听一声细微清脆的吧嗒,锁竟开了。

    他将耳坠子握在掌心里,眉眼间似有光泽眷浓,繁花隽永,那张丰神俊秀的面皮里翻腾的热火朝天的情绪。他有些动情的贴上平嫣,声磁如古琴,却死皮赖脸的令人讨厌,“现在,你也亲亲我。”

    他身一转,就护着平嫣,倾身穿门而过。

    门后是一条羊肠小道,他抱着她刚跑了没一段路,几个黑影就阴魂不散的追了上来,稍显凌乱急促的步子,将他们的位置暴露无疑。

    沈钰痕耳听八方,晓得一虎难敌群狼,况两人都带伤于身,长久消耗体力必将死路一条。眼见前面是一片以松柏为心,冬青为边的圆形花坛,修剪整齐,枝繁叶茂的掩映密匝,有一人多深。他绕到花坛后,将平嫣安置在坛阶边,掏出口袋夹层里一柄小巧玲珑的金制手枪,边顶上膛,边无比认真的盯着平嫣,道:“若是我敌不过他们,你不用顾我,一直往后跑就是医院的后门。”月光粼粼,他捏上平嫣的肩头,轻轻用力。那眸子陡然一深,千言万语不得天日。

    平嫣攥上他的袖角,心绪皱乱,言语翻滚中,偏又无话可讲。

    她的身子绵如云絮,呼吸隐隐生香,唇瓣微张,依稀红肿嫣然。沈钰痕再没有像此刻这般血脉张涌,心跳如擂,他伸出手指在她唇间揩了一下,又点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模样戏谑暧昧,“这里有淡淡的香,日后我还想要,必然是得保重性命的,你不用担心。”

    平嫣怒瞪他一眼,他已在枝影横斜中撑起枪口,瞄准来人。

    枪声贯耳,此起彼伏。平嫣望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厮杀缠斗,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钰痕收回枪,看了眼面前似乎从天而降的几个便衣,身手枪法,几乎与李庸一般无二。他欣慰一笑,原来大哥还是面冷心热的,竟料事如神,提前在医院里派了巡视相护的暗队。

    他一把抱起平嫣,对身后一场乱枪硝烟不闻不问,脸上溢着笑,似乎心情格外晴朗。

    “你放我下来吧。”平嫣盯着他半轮弧线削峭的下颚,听着耳畔他的强劲规律的心跳,愈发不自在,身子外扬,尽量与他空着距离。

    “不放,我为什么要放?”他无赖的反问,薄唇慢弯,递来一个意味深长,令人发麻的笑容,旋抖出一卷票子丢给蹲在街角小憩的黄包车夫,将平嫣小心翼翼的放在后座里,又朝那喜不自胜的车夫道:“我把这个车买了。”

    说着就扛拉起车索,稳稳当当的碾在柏油路上。两侧路灯昏黄,一笼笼橘黄圈子投下来,像是织出的尘雾,无尽头的延伸。空气中有幽然浮动的桐香,雾丝月丝,在这偏安一隅安静缠绕着。他在前面不急不缓的拉着车,走得纹丝不颠,身子行走在月光灯光朦胧的遮盖中,黑发微微张扬,谦谦公子,轩轩似朝霞举,好像就这么隽永了。

    “你不是留洋归来的少爷吗?怎么会拉黄包车呢?还拉得这样稳当?”她问。纯因一种背离常理的好奇。

    他侧过半张脸,匿着光,眉眼难见,嘴唇煽合间,只见瞳孔里星河璀璨,“人人当我是少爷,可自八年前起始,我就再没有过上一天少爷的日子。你不要把我当成少爷,我也根本就不想做少爷。我宁愿做一个碌碌无为,自由自在的沈钰痕。”

    平嫣很想问他,还记得八年前天井下的那棵有十载年头的杏花树吗?还记得院子里的打闹玩乐,屋宇重楼上的血河大火吗?当年,她确实是恨他的,乃至于恨整个沈家,若不是父亲在大火肆虐中那一声声心甘情愿的回音,她恨不得也让沈家尝一尝这一朝覆灭的滋味。

    可现在他就站在她面前,轻描淡写的坦诚诉说着他八年来的艰难跋涉,像是被命运作弄惯了。她也很想问问这八年来他经历了什么,可又生生忍住了。因为过客之间是不需要过分熟捻的共慰风尘的。

    铅华尽洗后的今天,她虽不再恨当年由沈家阴差阳错挑起的血仇,可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沈家的子孙,她不想再有任何牵扯瓜葛,尤其是沈钰痕。他的命是全家老小皆葬身黄泉才换来的,面对他,无异于亲手揭开一道道在岁月里已然结痂的伤疤。

    “到了。”沈钰痕停下车子,伸出手过来搀扶她。

    她才从血色缠漫的回忆中挣扎而出,眼帘一抬就看到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她恍惚抬了眼,眸子空洞漆黑,又瞬间被彻头彻尾的寒冷疏离覆盖。沈钰痕以为共同经历过几场相互扶持的生死后,她待自己总是会有几分异于常人的温存亲近,可她此刻突如其来的一个眼神仿佛又将所有的发展都打回了原形,她依旧是不可触摸的杏花高枝,却殊不知那些曾给予他的像枕梦一场的热烈真诚,不离不弃都被他记在了心上,当成了真。

    他仍旧是撑着邪气的笑,心里却泛了层凉,仍旧固执的伸出手去主动扶她。平嫣直起身子,咬牙挺着身上袭卷的疼痛,刻意躲过他的手。

    映入眼帘是一栋二层小楼,掩映在参差不齐的各色建筑物中,占地狭小,十分不起眼,斑驳的灰白墙面上青苔暗生,卷出了土皮,几丛藤蔓倒是碧绿油油,顺着墙角一直攀长到窗子上。

    沈钰痕见她凝神良久,声色无恙的解释道:“这里虽熙攘嘈杂,但胜在市井人多,住户琐乱,高远纵使有心也得费一段时间才找得到这里来。你安心住下养伤,明日我将东霞接过来照顾你,会定期派人送来一应生活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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