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嫣睁开双眼,头顶青帐上几有几痕金色阳光。

    她动了动身子,却发现手脚皆被白绫紧紧绑在床头床脚,动弹不得。

    白衡坐于塌边绣墩,端了一碗稀粥,言笑晏晏,神情温和,“师妹,你终于醒了,想必是饿了吧,师父喂你喝粥。”说着舀了一勺热粥在嘴边吹了吹气,往她嘴边递去。

    平嫣死死瞪着他,如盯着宿世仇敌,绷紧了嘴,如何也不顺他意愿。

    他温柔不减的笑笑,自然而然喝掉了勺里的粥,拿帕子拭唇,如一只难画皮骨的笑面虎。

    “白衡,你放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师妹......”他唤得有些失落寂寞,拿凉透的指尖缓缓擦上平嫣的脸颊,一脸眷恋忘我的摩挲着,“昨晚吓坏你了吧,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那样心急了,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好好在一起。”

    “董家不会放过你的!我肚子里怀着董长临的孩子,董家不会坐视不理的!”平嫣恶言打断他的白日做梦。

    他的手往下一滑,倏忽用力,瘦骨嶙峋的指节狠狠掐上平嫣的脖颈,笑脸狰狞,声如凄枭,“董长临?哈哈哈!别妄想了,他活不长了,至于董家,我一点都不怕......”阴狠犀利的目光猛地一软,他缓缓俯下身子,像个无所依靠的孩子般,骤然安静下来,将头靠在平嫣胸前,心满意足的喃喃,“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怕,要真到了那一步,我就杀死你,然后再自杀,这样黄泉路上我们还是一对,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听他话里的弦外之音,董长临被劫似乎与他有关系?

    可他素与董家无冤无仇,又为什么这样做?

    “师兄。”她声如蚊蚋,表情也渐渐变得楚楚可怜,“师兄,放开我吧,这些绳子绑得我好疼。”

    白衡素知他这位师妹不是轻易服软的性子,可那样一双泪花莹莹的眼,他又实在不忍卒睹。

    “师兄,放开我吧,我肯定乖乖的。”她眯了眯双眼,酣态可爱,如一只撒娇拱身的猫儿。白衡不由得心中一动。

    记忆中,她初来戏班子的那一年里,总是独来独往,冰冰冷冷一副尘世勿扰的样子,那时他就喜欢逗她,喜欢以师父大弟子的名头处处罩着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许就是所谓的眼缘,他喜欢看她笑的样子,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口气催开了满树花枝,他既欢喜,更得意。

    她九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烧了几天几夜。正逢戏班子去外地唱堂会,院落中只余他们二人,他跑在满城三尺厚的雪地里找了一夜药铺,可囊中羞涩,竟无一个大夫肯冒着风寒外出诊断。

    别无办法,他便脱下棉服,光着身子,躺在院子中的皑皑雪地里,冻到四肢僵硬,用身子给她降温。

    一遍又一遍,雪越下越大,他的身子越来越冷,可那颗心却是从未有过的滚热。

    她小小的身子缩在自己胸膛上,如一团软和的云絮,轻易勾住了他这些年来的一往深情。

    自那以后,在他面前,她便好似换了个人一样,会吵会闹,会哭会笑,会蛮不讲理的撒娇,眯起眼睛时就像一只惹人怜爱的猫儿。

    有那么一瞬间,他望着床上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小小的宅院里,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没有变。

    他软下心来,伸手去解她腕上的白绫,解到一半时,楼下忽传来骚动,枪声隐隐。

    片刻,绣阁门被猛地撞开,一位醉酒大汉连爬带滚的破门而入,嘴里嚷嚷不清,“不好了,不好了,当兵的来了!”

    那人正是昨日一刀捅死小幻的土匪头目。

    白衡二话不说,掌心里引出刀尖寒芒,面色无异,却毫不留情的扎进他的心口。

    那匪头子一声闷吟,不敢置信的瞪着他,大张着嘴还未说出一字,便倒在血泊里断了气。

    白衡迅速解开平嫣身上的束缚,扭转墙边一排博古架,墙后赫然是一堵缓缓拉起的木门,门后是一直向下延申的石阶,黑咕隆咚,难辨深浅。

    平嫣却死死扳住了墙面,死活也不愿随他下去。

    疑团太多,她不能就这样任他愚弄,听人摆布。

    白衡怒了,恐吓道:“你不跟我走,你和你肚子的孩子就必死无疑了,半夜你迷迷糊糊要水喝,我在那水里加了点别的东西。”

    “你真卑鄙。”

    白衡笑笑,望着她走进石梯的背影,不予置否。

    卑鄙?他这样的伪君子对任何人都卑鄙无情,只除了她,他几乎是将此生的善良情义都给了她。

    别说是她,纵使是她肚子里怀着的是他人的孩子,他都不舍得伤害半分。

    马车疾驰,碾过雪泥,如一尾飞燕,只余辙痕。

    平嫣看这早先备好的马车,事先规划的路线,便猜到今日变故是早有预谋,早有对策。

    “你和那帮土匪是一伙的,你为什么要绑架董长临?”平嫣端坐车厢内,两目如刀,却语气平静。

    白衡勾唇一笑,那眼神坦诚清澈,“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也没必要瞒你了。没错,董长临就是我找人绑架的。”

    “你既不勒索,想必也不会撕票,反而像是刻意等着董国生的兵找到这里来,又只带着我逃之夭夭,董长临是不是早就被你挪了地方了?你到底受谁人指使?有什么目的?”她的目光尖利,似要层层剥开他的皮肉,有些咄咄逼人。

    而白衡最看不得她为别的男人情绪失控,指责自己。

    “师妹,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冰雪聪明,猜的都没错。是我故意偷偷放了抓来的那个家仆,就是为了让他去给董国生通风报信,权势滔天又怎样?他不还是一样被我耍得团团转,救不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他拿袖边遮住唇,笑声尖冷,花枝乱颤。

    见他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平嫣既痛心又无奈,也不再执着于探究他所作所为的原因,只加重语气,“现在董长临在哪?你放过他吧。”

    倘若董长临出了好歹,他必然也要赔上性命。

    可白衡一入尘海,早已回不了头了。

    “呵呵,如今他在林恒手里,生死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为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整件事虽有头有尾,却毫无理由,平嫣不觉愕然。

    “师妹,这些你都不必在意,你只要记得一件事就好,这世上最爱你的人便是我,也只有我能与你长相厮守。”他眉目细描,如画如胭,情浓到了极致。

    ......

    城郊一处古寺里。

    闲闲雪落,如谁扯碎了天上的云絮,在葳蕤古松上堆聚成一朵朵。

    一袭背影挺拔,立于金漆慈目的佛像前,双手合十,虔诚的闭上眼睛拜了一拜。

    “沈大少,好大的闲情逸致,都到这样的关头了,还有心情在这里求神拜佛呢。”董国生气势汹汹的破门而入,军靴踏地作响。

    沈大少并未转过身子,肃穆庄重,像重大仪式般,直到将最后一躬鞠完,才不紧不慢的转了脸,笑道:“这么冷的天,大帅还这样大的火气。”

    “我儿子被莫名其妙的劫走了,现在有消息传来是林恒那老家伙干的,想必是我们做的那件事情走漏了风声,这可如何是好?”他重重叹气,左右踱步,愁眉苦脸的摆着。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想要在金帅面前好好立下一功,想要下半生的荣华富贵,总得要牺牲些什么。”沈大少淡淡道。

    董国生瞪直了眼,“那可是我董家的独苗,怎么能说牺牲就牺牲,荣华重要,血脉更重要。”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眯起了眼,恶狠狠的盯着他,“沈大少,你别忘了,如果没有金武大帅,你哪里会那么轻松的得到青铜盒子?你既和我们做了交易,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过河拆桥这样的事,本来就是一损俱损,大不了大家都淹死在河里。倘若长临在林恒手里出了事,我就把青铜盒子在你手里的消息传扬出去,到那时,不知道会有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望着你呢。”

    沈大少深知董国生秉性,听他这席破罐子破摔的话,倒也在意料之中。

    “大帅爱子心切,着实让人感动,只是为了董少爷,万一坏了清远镇最后的背水一战,岂不是得不偿失?”

    董国生将心一横,“我知道你有办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长临救出来,毕竟你的亲弟弟是林家的女婿。”他顿了顿,似乎又觉得筹码不够,忽而阴测一笑,成竹在胸的加道:“还有,我董家的少奶奶,我的儿媳妇也被劫走了,如果我将这件事告诉沈钰痕的话,你猜他还有没有心情乖乖的和林家小姐成婚?你不肯拿沈林两家的姻亲关系算计清远镇,甚至到最后想出了绑架林夫人的主意,不就是看准了林恒这个靠山吗?”

    就算沈钰痕对她薄情寡义,不肯顾她的死活,他也是要救她的。

    没有她,怕是永远打不开这个青铜盒子。

    只是他心里还隐隐有另外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是听着她被劫持了,他却有些出其不意的欣狂期待。

    他那二弟不是回回都与她同生共死么?而这一次,救她的只会是他。

章节目录

乱世相思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二月桃花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二月桃花雪并收藏乱世相思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