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时飘起了雪,一朵朵像撕碎的纸片,落在地上沾惹泥垢,更命比纸薄。

    白衡一早赶来了马车,直奔城里,两人一路无话,各怀心思。

    她并不是要去亲眼见证沈钰痕的婚礼,只是想单纯的去城里走动走动,或许还会引出于幕后操纵白衡的人。

    而他也并只是单纯的陪她出来逛逛,更重要的是按照之前与霍三爷商议好的计划,将她带去沈钰痕的婚礼。

    马车颠簸了半路,平嫣身怀有孕,早有些受不住,捂着胸口,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白衡不知从哪掏出了个碧油油的冬橘,剥了皮递给她,“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欢坐这样规矩封闭的马车。”

    平嫣吃了一半,酸汁醒神,顿时将恶心的感觉压下去了一半。

    “你不害怕带我回去,我会跑了吗?”平嫣暗暗摸上袖子里他于今早还回来的弯月刀,有些奇怪。

    白衡却笑了,清清润润的,仿佛夜晚的恶鬼画皮塑身,变出了副温润君子的模样,“那我告诉你一件事吧,你若想知道真相的话,就陪我过完这个年下。”

    “什么?”

    “师父,他可不仅仅只是一个戏子呢。”他有些调皮的眨眼,语气却阴阳怪气,透着一股子毛骨悚然的寒气,“他可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呢?今年开春我们去封城唱戏,你被警署的人抓去,我等了你几天,可师父却带戏班子先走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平嫣不言。

    他轻轻一笑,抓上平嫣的手,给她取暖,却不自知其实他的体温要远远低于她,“那是因为我不小心发现了他隐藏至今的大秘密,他一开始想要杀我灭口,又经不过我拿这些年的师徒情分,再三磕头求活路,他这才不忍心,放了我,还给了我钱,让我去别地讨安生的生活。你知道的,师父看似清冷,其实最重感情。”

    “师父到底是什么人?”她想到那个青铜盒子,心底不由得一凉,下意识拽紧了白衡的手。

    白衡低眸望了眼两人紧紧相缠的手指,不由得会心一笑,他顺势将平嫣的手裹在掌心里,笑道:“师妹,如果我告诉你,你还会守着我吗?”

    平嫣快速抽回手,面色渐而清冷。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论如何,我相信师父的为人。”

    白衡轻蔑一笑,声如泉击岩石,清脆甘冽,可那字句却布满了毒草般夺目的花纹,“你不相信我?哈哈,师妹,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不是也已经怀疑师父了吗?这个世界上我会骗所有人,但绝对不会骗你。”

    他弯腰拾起平嫣落在脚边的帕子,轻轻为她拭掉头上的细汗,款款道:“在你认识的这些人里面,只有我知道师父的秘密。只要你乖乖的陪着我,和我一条心,师兄这条命你都可以随时拿去,更别说旁的东西了。”

    车厢四周围了缎棉厚帘,本就温暖,她又呼吸如兰,气息撩人。白衡望着她,心中情动,眸子陡然一深,凑近了身子欲要咬住那方樱桃粉唇,肌肤相擦的刹那,平嫣陡然回了神,大惊之余,想也未想就一掌掌掴在他脸上。

    声如裂帛,远比北风呜咽的大声。

    她扬起的手迟迟没有放下,指尖上还微微发麻,睁着眼,有些无措。

    白衡却毫不为意,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边的几丝血线,温笑着将平嫣额前的乱发别到耳后,“是师兄太心急,失礼了,师妹不要怕。”

    平嫣六神无主,她揭开一角车帘,望窗外的风雪,风细细,卷着纷繁的雪,比她的心更乱。

    她的师兄,善良友爱,内敛含蓄,怎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呢?

    还有她的师父,难道真如她猜测的那样不堪吗?

    ......

    西洋梳妆镜里倒映出一张脂粉轻匀,眉目明艳的美人面,只是那眉紧皱,那眼乱晃,没个定处。她拿着一个碧玉镯子不住敲在桌面上,空气中伴随着一声声时大时小的咚咚声,充斥着焦躁不安。

    听到门外有动静传来,林立雪马上提着厚重的婚纱裙摆直起身子,急急朝前走了几步,“王袖,怎么样了?有没有妈妈的消息?”

    她一袭婚纱曳地,缀满珍珠,勾勒出少女独有的窈窕之姿,如含苞待放的骨朵,花瓣层层叠叠的蓬松着,那幽幽香气熏得王袖神迷意乱。他直直盯着她,眼里的惊艳迟迟不散。

    “王袖?”她满脸焦急。要知道早在一月前,她就去寒山庵里苦苦央求了母亲,暂时放下心结,来参加她的婚礼,给予她父母双亲齐全圆满的祝福。

    王袖微皱起眉,神态灰暗的叹一声,“确实已经打听出了消息。”

    林立雪愁颜一绽,“那她在哪?你派人去接了没有?”

    “怕是接不回来了......”

    “为什么?”

    “有帮来路不清的人绑了夫人,说要拿一件东西来换,他们才肯放人,否则就撕票。”

    “什么东西?”

    “督军的兵符。”王袖颇为为难,眸半合,一尾异光闪过。

    “兵符?”纵使她再天真懵懂,也知道督军所贴身掌管的兵符究竟有着怎样的重量,那是能控制整个青州命运的凭依。

    她犹豫不决,慌不择路道:“兵符在爸爸手里,我还是去把这件事告诉他吧,他一定会有办法救妈妈的。”说着就迈起步子。

    王袖一把扯住她,眼里是并无破绽的关怀忠心,“不行,夫人剃发出家时你虽然年纪尚小,可你应该也记得她对督军发下了老死不相见的毒誓,这么多年过去了,督军与她早没了情分。况且兵符兹事体大,我想督军宁愿牺牲夫人,也不会交出去的。”

    这兜话如泼头凉水,将林立雪最后一丝紧抓的希望浇得彻灭。是啊,父亲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一个女人交出兵符呢?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曾决绝的孤身而去,将他弃如敝履,更说不定,他为会了永除祸患,不顾母亲安危,派兵剿杀贼人。

    “那怎么办?怎么办呢?”林立雪无助颓丧的落下泪来,泪珠晶莹,划湿了粉颊上一道道胭脂。

    王袖握住她的肩,目光坚定温厚,“你放心,还有我在呢,等会你就照我说的做,我们一定能拿到兵符,救出夫人。”

    “可万一兵符落到别有用心之人的手里,那将陷青州于何种天地?”她语有戚戚。

    王袖轻轻勾唇,目色变得讳莫如深,只在瞧向她的一瞬忽而明澈,宠溺敦和的笑,“傻丫头,单凭一个兵符调不出兵力,要想大规模的调转军队,需得与程立程师长以及其他一些军官商榷呢。再说,兵符只是一个幌子,我只想拿它为引诱救出夫人,不会便宜了那帮胆大包天的贼人。”

    程立是父亲扶植多年的心腹,为人稳重,忠心耿耿,且他又言之凿凿,分外有理,消尽了她最后一点戒心。

    林立雪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做,你一定要救出妈妈。”

    ......

    马车进了城,行走在积雪初融的宽敞街道上。

    白衡掀开一角帘子,看屋宇重楼下行人寥寥,皆弓腰搓手,御着寒飞快而过。

    “师妹,饿了吗?”

    平嫣养了半路神,听他如是说,缓缓睁开眼睛,眼风不经意朝被风掀开的帘子外一望,那小巷口似乎藏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自进城时就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她似毫无所察,淡淡笑了一笑,索性承了他的好意,看他反而要在这道吃食铺子并不多的街上停下来所为何事。

    车子停在一处铺面前,老板出来招呼,笑容热情,各给两人上了一碗馄饨,并其余早点。

    白衡吃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师妹,我记得这前面有个药铺,你怀着身子,这今天又有些咳嗽,我去帮你抓些药来吧。”

    平嫣颔首,“多谢师兄。”

    她望着白衡的修薄如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的依依白雾里,直起身,刚行到门框,却见一只满是泥垢的小手自凛冽寒风中朝她伸来。

    “姐姐,行行好,给我点东西吃吧,我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好饿啊。”是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扬起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泥渍层层,已辨不清五官原样,只那一双眼睛如汪汪一潭玉,极有灵性。

    平嫣微微愣了会子神,似乎浸在小乞丐这一双眼睛里了,久久无觉。

    直到那一只脏兮兮的小手再度小心拘谨的扯了扯她的裙角,她才猛地回过神,换上一张温柔可亲的笑脸,缓缓蹲下身子,握住他的小手,道:“姐姐这里有三块大洋,你帮姐姐一个忙,这些大洋就归你,好不好?”

    小乞丐怔怔点头,只管盯着躺在她手心里那三个银光灿灿的银元。

    平嫣将银元妥帖的放进他手心里,笑着给他指眼前的路,“你看见那条小巷子了吗?巷子里有一个穿红衣,长相俊美的公子,你就告诉他,说我被一帮黑衣人劫走了,让他速速来救我。”

    待到一切事宜安排妥当,平嫣回身,望着空荡店铺中只剩柜台上一个打算盘的老板,冷不丁的拿出刀抵上他的脖子,冷声道:“我无意杀你,只要你能识时务。等会无论什么人问你,都说我被人劫走了,其余的就说一概不知。”

    老板僵着身子,冷汗涔涔的连连点头。

    平嫣顺势将店中桌椅扑得东倒西歪,环顾四周,旋飞快上了二楼,“借楼上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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