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彩蝶与他们约定明早还在这里会合。

    日上三竿。花牡丹坐在汽车里,满脸不耐的望了眼立在门外的平嫣,“磨磨蹭蹭的,你到底在等谁,还走不走?”

    平嫣朝街道深处望最后一眼,微微叹气。这时一直侍立在侧的小麻走上前,轻道:“小姐,走吧,想必是等不到聂小姐了。”

    昨晚他曾问过她,为何要跟着去军营,这要撞上董国生,岂不是麻烦重重。

    她却说,我就是要撞上董国生。字句无起伏,小麻只看见她眼底的风烟皱起,又很快归于平静。

    他还是不明白,但也不再多问,无条件的信赖追随着她。自昨夜她临危不惧的出现,将他从不能还手的打骂中轻松解救出来时,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和二少爷一样,值得他终身效忠。

    平嫣知道她不能再等了,多等一时沈钰痕的性命就要多一分危险。

    她坐上车,与花牡丹同乘一辆,小麻同卫兵一道骑了马。她本不想小麻同她一起深入敌腹,可小麻这人看似灵活,却对某些认定的事有着异常执念,特别是关乎沈钰痕。他说什么也要同去。

    旷野里,衰草连天,太阳的光线稀薄温和,打在人的身上,异样舒服。

    花牡丹却感觉不到半点舒服,只要和平嫣共处一个屋檐下,她就满身不舒服。在戏班子里她暴躁泼辣,喜欢骂骂咧咧,为的就是能聚集这一屋檐下所有人的目光,以此来向白衡证明,她比之那个很少说话的害人精,到底有多么优秀。

    现在她摇身一变成了大帅的姨太太,依着她的性子,本该再趁热打铁狠狠压制平嫣一头。可她却提也不提这应该引以为傲的身份,仿佛这层身份是一个耻辱的枷锁,她被一丝不挂的锁在里面,只消平嫣一个别样的眼神,就能看得她蜕一层皮,这皮里都是深爱的白衡。

    她肯定在心里嘲笑自己吧。说什么此生非白衡不嫁,转眼便成了供军阀取乐的姨太太,那些年少时便许下的要生要死的爱情,只是胡乱夸下的海口。

    花牡丹看向平嫣的目光开始小心翼翼,像是一只凶神恶煞却伤口遍布的恶犬,生怕她一不小心撕开自己光鲜亮丽的伤口。

    良久后,她终于忍不住,强压着呼吸,轻轻的,试探的问道:“这一年来,你见过白衡吗?”

    平嫣实话实说,“见过,他如今就在青州。”

    花牡丹瞬间有些气息紊乱,吞咽着呼吸,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重新冷静下来。再开口时她的语气中已有了零零续续的哽咽,许是连她自己也不曾发觉,所以那哽咽声越来越重,像是她喉咙里堵着一块顽石,硌得她泪水珊动。

    “那......他好吗?”她挤出又涩又哑的几个字。

    平嫣忽然有些同情她了。女子在爱情中总是容易受伤的群体,她们在爱而不得的结局里伤痕累累,还是不能停止想念......而像花牡丹这样心气极高的人,纵使输的一塌糊涂,也是不许旁人可怜的。

    平嫣很快收敛了这种情绪,“他......”她不愿意说出他那段难以启齿的苦难,打算给花牡丹一个相隔天涯的安心,“他很好。”

    花牡丹紧绷着的神情一下子裂开了,顿时笑纹四溢,像一只打碎的琉璃瓶,穷尽粲然,那粼粼的光,是满脸的泪。

    她几乎不能成语,“那就好,那就好......他好......我便安心了。”

    平嫣凝眸于她,这位总是心高气傲,从不服输的大师姐,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寥寥几字绞断心肠。这么多年来,这是平嫣第一次见她流泪,许是绝望到了极点,眼泪便是无能为力的祭奠。

    当年她也有过无能为力的时刻,阿宗死后,师父要将白衡逐出师门,她陪着白衡跪在漫天风雨的坟前,双目通红,双目坚毅,可自始至终都不曾掉一滴泪。

    只因她在一点点靠近白衡的路上,唯爱不死,就算天塌地陷,也满揣希望。

    可时过境迁,现在的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再也找不年少时坚守的那条路,再也追不上那个忽远忽近的少年郎。

    她还哪有什么脸面去见白衡。

    到达军营时已是午后将晚,天色暗的早,半块残阳沉在山腰,飞鸟归林,雪粒又飘。

    花牡丹沐浴更衣,又化上了精致无缺的妆容,细眉如扎入鬓角的长柳,唇红目艳,一举一动,一笑一嗔都带着极浓的引诱,欲擒故纵。她是个足够合格的深宅姨太太,凌厉强势,又美艳柔弱,风情中有使不完的劲儿,可供她生生不息的争斗,不顾一切的往上爬。

    “我要见董国生。”

    花牡丹像是看傻子疯子一般盯着她瞅,忽而嗤笑,“我可是听说过你与董少爷那一桩未得圆满的风月情事。你倒还真敢来见司令?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平嫣亦笑,淡薄神色间不输半点气势,“这就不是师姐该操心的了,师姐要做的只是让我见到董国生即可。我便保你疹病无虞,可你若跟我玩手段,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花牡丹不自觉抚上脸蛋,肌肤上还有些未消肿的疙瘩,昨夜也不知道她鼓捣出了什么草药,往身上敷了半个时辰疹子便大有好转。她知道她这师妹向来说一不二,当下也无意与她闹得太僵。况且是她自己要往死路上走,见了董国生,还能有几成几率活着?

    董国生与其他一些文官武将住在距离驻扎军队二里地外的一处砖瓦四合院里。因有了青州叛将程立的带兵增援,岭南军如虎添翼,占尽上风,打得华中军落花流水,督领此战的主帅慕子成也在前几日失去下落,只剩下苦苦坚守的几千残兵。收尾阶段已是胜败分明,花牡丹将平嫣带来这里时,屋子里摆着庆功酒,气氛正高。

    花牡丹风姿楚楚的扭腰过去,往董国生怀里一坐,娇笑着拿手指点他胡髯纵横的下巴,边给他喂酒边指着平嫣道:“司令啊,这位是我的师妹,当年一个戏班子里熬出来的。我曾听班子里的人说过,当年在封城司令曾看上了她,只是被沈家二少爷搅了局。今日我们姐妹相见,也算是她和司令续上了缘,司令可要和我这师妹好好喝上几杯。”

    她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看热闹似的的望着平嫣,笑意挑衅。

    平嫣神色如常,丝毫不受惊吓。她已与董长临毫无干系,自然也不必担心身份暴露。

    董国生似乎早有预料,并无惊诧,眼神暗暗投来,“你还敢来?”

    平嫣不急不缓,蔑着目光轻扫了眼桌上众人,最后将寒潭沉冰似的目光定格在董国生脸上,“我有何不敢?”

    董国生大手覆上花牡丹的纤细腰肢,缓慢地摩挲着,指间力重,掐得花牡丹咬牙承欢。他满脸阴沉,“长临在雪地里跪了一夜,求我救你,我不得已联合沈钰成王袖,灭了青运帮,没想到你这么快又跑来送死了。”

    平嫣这才明白一切,董国生设下宴席招待霍三爷是调虎离山,董长临风寒侵体是舍命相救。她一时百感交集,脑海里不住浮现着在青州见董长临的最后一面,不禁心头发酸,喉头发堵。

    真是命盘如戏,翻来覆去的作弄着人。董国生罪恶滔天,可他的儿子却偏偏是这样一副心肠,舍命待她,让她连恨也不能理直气壮。

    董国生抬起枪,道:“还有什么话,说吧。”

    平嫣深吸一口气,“我要见沈钰痕。”

    董国生眯起眼,“那你就去阴曹地府里找他吧。”

    平嫣心里一颤,脸色忽白。她强忍着胸腔内汹汹游走的尖锐痛觉,缓缓道:“在送我去阴曹地府之前,我还有几句话要说,想必在座的人没有一个会不感兴趣。”

    ......

    小麻在土丘外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平嫣被几个兵簇拥着出来。她踩在铺满薄雪的路上,步子明显不稳,短短一程路,几次欲跌。

    小麻谨记着她临行前的话,他们二人需得一明一暗,相互掩护才能有备无患,遂只偷偷在后跟着,万没料到那些人将她领到一座荒山头便离开了。

    他确认四周无人后才敢现身跑去,只见她孤零零的迎着陡崖山风,从未有过的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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