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一年,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发生。

    在这一年中,大越经历了水患,经历了干旱,经历了北边鞑靼侵犯边境。景王南宫璟进献退敌良策,成王南宫珩治水有功,一时二人风头正盛。三公主南宫玥喜获麟儿,成王南宫珩娶了皇后的表外甥女朱巧容为王妃,六公主南宫珍嫁与了荆州都督薛昱家的二公子薛昀寒为妻。前不久,景王南宫璟上奏请封侧妃苏蘋烟为景王正妃,皇帝与皇后本认为庶出的的苏蘋烟不堪此位,欲再为南宫璟选妃,但南宫璟再三请求,最终皇帝念其献策功劳便准了其所奏。

    自从受伤以来,寒月便与紫陌一直住在城外桃林的茅草屋中休养,她们的伤势在叶子陵的细心照料下好的很快。在之后的时日内,寒月与紫陌便搬至了柳府内居住,除了叶子陵会定期前来柳府替二人看诊之外,南宫珩也会时不时地来探望寒月,跟她说说宫里的最新形势,他还特意派了一位老嬷嬷前来教授寒月她们宫廷礼仪。

    寒月现在虽然是以太常卿柳逸二女儿柳沅芷婢女的身份在府里住着,可是柳家待她的态度却不似婢女更似小姐,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这许是因为南宫珩的缘故。

    寒月坐在妆台前,紫陌一边为其梳妆,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近日听闻的各种事情。寒月静静听着,当她听到南宫璟将苏蘋烟抬为王妃的时候,心还是忍不住揪了一下。虽然事隔经年,可这伤口,还是会疼。

    寒月看着镜中的自己,愣愣出神。她伸手轻抚着自己的脸庞,只觉恍若隔世。一年前的一场大火毁了她原本那清丽的容颜,却不曾想,叶子陵妙手回春,为她造就了另一副容貌。现在的容貌虽不似之前的那般清丽,却也算得上是柔和婉约,别有气韵。一旁的紫陌也是完全换了一副容颜,娇俏灵动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沉静,或许是经历了这一切变故,紫陌的性子也不再似从前那般莽撞毛糙了。

    寒月尚处于愣神之中,耳边便传来了一声娓娓动听的女声,“月儿,昨晚休息得可还好?”

    寒月回身望去,来人正是柳府的二小姐柳沅芷,只见她梳着一个回心髻,左边簪着一支碧玉垂珠步摇,发髻上又配以几朵同色绒花相佐。她身着一袭秋香色纹绣梨花的长裙,配一雪色纱织披帛,瞧着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螓首蛾眉,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柳沅芷的际遇,要是说来,也颇为离奇。她从小体弱多病,隔三差五地就要病一次,小孩子家的,身子本就柔弱不堪,再经这些病痛一闹,整个人被折腾得就剩一口气了。柳逸与柳夫人可急坏了,一直带着她四处求医,却无果。正当二人为此愁眉不展之时,幸偶遇一赖头和尚,和尚道若是想柳沅芷病好,则在其十五岁之前,切不可再使其沾染红尘俗世之气,不然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柳逸一听顿时明了,便急忙将柳沅芷送回家乡的尼姑庵里寄养。自从柳沅芷去了庵里,她这身体还真是一日好过一日。只不过柳逸不放心,便又等了两年,至今才将她接回。

    柳逸原本打算让柳沅芷在家中再留两年,而后再为其觅夫婿,可谁知南宫珩此时却需要一个美貌又多才的女子进宫,为他在后宫扫除障碍。柳逸作为南宫珩一派的人,自然唯南宫珩马首是瞻,他心中虽有百般不舍,但他十分清楚,为了成就大业,就必须做出一些牺牲,于是柳沅芷便成为了入宫的最佳人选。

    “睡得还算安稳。”寒月嫣然一笑回答道。

    柳沅芷闻言微微一笑,“那就好,之前听紫陌说起你总是夜不能寐,我很是担心,便想着给你带点安神香来。”她说着将手中的安神香放在了桌上。

    寒月看着眼前温婉柔顺的柳沅芷,心里不禁暗暗可惜,如此好的女子就要作为争夺权力的工具了吗?她沉了沉声,还是忍不住问道,“沅芷,你可是真的想好了?真的决定要入宫为妃吗?”

    柳沅芷闻言,顿了顿,她抬眸看向寒月,她的眼神中既无欣喜也无忧愁,平静如水一般,“为了父母,也为了家族,这是我的使命。”她说着笑了笑,“况且我也没有什么心仪之人,进不进宫又有何妨?或许入宫为妃对我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寒月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堵堵的。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柳沅芷待她情同姐妹,她真心希望柳沅芷能得到幸福,而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度过一生。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未及开口,门口便传来了汀兰的声音,“小姐,成王和叶大夫来了。”汀兰是南宫珩派给寒月使唤的奴婢,南宫珩说是寒月身边只剩紫陌一个人不够使唤的,可寒月却觉得汀兰是他安插在自己身边监视自己的人,以防自己反悔逃走。只不过,南宫珩此次是多虑了。

    柳沅芷闻言便很识趣地起身,“想必成王他们是有要事与你说,那我就先回去了,待会儿再来看你。”寒月嗯了一声,柳沅芷便离开了。

    寒月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略起褶皱的衣衫,便起身向外走去。到了前厅,寒月朝南宫珩福了福身,“有劳王爷记挂,还委屈王爷纡尊降贵扮成随从入府。”为了掩人耳目,今日的南宫珩只着了最普通的青布长衫,扮作了叶子陵的随从一同前来。

    南宫珩挑眉一笑,“无妨,偶尔换个打扮也挺有意思。”

    “叶大夫。”寒月随后侧身朝叶大夫行了礼。

    “小姐有礼了。”叶子陵长袖作揖。

    “汀兰,奉茶。”寒月对侍立在一旁汀兰吩咐道。

    待南宫珩坐下后,叶子陵与寒月二人随后在椅子上坐下。南宫珩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微微呷了一口,方开口道,“三日后就是进宫的日子了,不知你可准备好了?”

    “请王爷放心。”寒月正色答道。

    “对了,此次内廷共选定了七名秀女入宫,其中包括忠武将军阮籍的女儿阮明庭和御史大夫云巍的女儿云澹雅,忠武将军和御史大夫也都是我这边的人,此次多两个人帮你与柳沅芷总是好的。不过,这后宫就似是个大染缸,人心易溺,必要的时候,你也不必手下留情。”南宫珩说道。

    一番话刚说完,南宫珩忽然饶有意味地看了身旁的叶子陵一眼,而后道,“此次子陵也会随你们一同入宫,我会推荐他入太医院任职。”他顿了一顿,眼神仿佛不经意地扫过寒月的面颊,玩味地继续说道,“我与子陵相识多年,知他向来淡泊名利,无意介入纷争,但没想到此次他竟会主动提出想进宫,我真怀疑他是不是在试药的过程中吃错药了。” 南宫珩半开玩笑的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寒月听出南宫珩话里有话,却不愿再作细想,故作不知。

    叶子陵原本低垂着眉眼,忽闻言心中顿觉大窘,忙出言说道,“王爷说笑了,此事关乎到王爷的大业,子陵也不过是想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罢了。何况宫中人心险恶,若有子陵在太医院中,便能助小姐一臂之力。”

    南宫珩摆了摆手,笑道,“只不过是个玩笑而已,子陵不必如此较真。”

    第二日清早,天还未完全放亮,寒月便带着紫陌乘着马车朝京都西郊驶去。虽已是百花齐放的春日时节,可清早的空气中还是沁着丝丝凉意,即使坐在马车中,寒月亦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裳。

    郊外的气息似乎比城中还要冷上几分,许是昨日刚下过雨的缘故,远处的巍巍群山掩映在云雾缭绕之中,窥不得其真容。地面也因水汽的升腾而显得有些朦胧不清。

    寒月在紫陌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只是这一步一步对寒月来说,走得是如此的沉重,这段路显得是如此的漫长。

    “爹,娘,请恕女儿不孝,至今才来看你们。”寒月说着跪在了地上,她颤抖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每一个字,就仿佛小时候母亲轻抚着她的脸庞一般。寒月看着眼前的墓碑,深深的悲伤之情瞬间涌上心头,晶莹的泪水又不知不觉地漫上了眼眶,紫陌瞧着,亦是跪在一旁默默垂泪。

    寒月用帕子掖了掖眼角,方才打开手边的食盒。她将盒中精致的小菜一叠一叠地拿出来,絮絮地说着,声音有些哽咽,“爹,这是您最喜欢喝的桂花酿,您以前总是说这个味道就算让您喝一辈子也不会厌。娘,这是您最喜欢吃的八宝鱼,记得小时侯女儿不喜欢吃鱼,您就跟女儿说多吃鱼会变聪明变漂亮,硬是哄着女儿吃了下去。还有这道小醋鸡,这道酱萝卜,这道千层蒸糕……”许是情绪压抑了太久的缘故,寒月在墓碑前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久的话,那感觉就像是从前在府中与双亲闲话家常一般。

    “小姐。”紫陌轻唤了一声,并将手中的香递给寒月。

    寒月接过紫陌手中的三支清香,点上后插在碑前的香炉里。心中的那股情绪,就仿佛伫立于野火燎原后的荒原上,扑面而来的、不可言说的悲凉。她神色凝重,朝着墓碑磕了三个响头,“明日女儿就要进宫了,此去前路未明,许是艰险万分,请爹娘保佑女儿大仇得报,以慰爹娘在天之灵。”

    紫陌站在寒月身后,心中思绪万千,想说的太多,然却一句都没有说出口,最终只化作一阵默然与叹息。无言静立,一主一仆,两道久久站立远望的身影,映照在迷蒙的光影里,说不清的凄凉与寂寥。

    许是方才太过伤心了,此刻寒月靠在马车里只觉得疲惫不堪。

    “小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紫陌端着茶杯说道。

    寒月伸手接过茶杯却并未饮下,只是将杯子放在了一旁的檀木小几上,她深深看了一眼紫陌,十分郑重地说道,“世人皆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我此去也不知是生是死。紫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自视你如姐妹,所以我不希望你跟着我去犯险,你明白吗?我入宫后你就去过普普通通的日子,找个好人嫁了结婚生子。”

    紫陌一听寒月的话顿时急了,她忙跪下说道,“小姐这是要赶奴婢走吗?奴婢说过要跟着小姐一辈子的,小姐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寒月急道,“紫陌,爹娘已经离我而去,我不想你也受到伤害啊!”

    “小姐,之前不管你说什么紫陌都听你的,可现在请容许紫陌任性一次。不管你说什么,紫陌都不会走的!”紫陌激动地说着,灼灼的目光是如此的耀眼。

    寒月只觉心中无比震颤,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看着紫陌坚定的眼神,不禁湿了眼眶,良久才道,“好,那我们就一起走下去。”

    主仆二人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身处黑暗之中,幸好还有彼此可以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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