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中本就有些阴寒,不知从哪儿漏进来的冷风吹得烛火幽幽摇曳,南宫璟背着光,他的神色晦暗不明,更显森然。

    “先王妃在净慈庵中受了不少苦,也是王妃吩咐人做的。王妃因为嫉恨先王妃,又想起姨娘与净慈庵的师太交好,所以王妃便修书一封回府,令姨娘前去与师太说道说道,叫师太别让先王妃过上好日子,将什么脏活儿累活儿的都推给先王妃去做,每日的膳食也只给一些糙米和菜叶。这样王妃尤觉不够……”碧丝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王妃她见您只是将先王妃赶去了净慈庵,她怕您到时会心软,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亲自去到净慈庵,先是好好羞辱了先王妃一回,最后放火烧死了先王妃。萧大人与萧夫人之死,说起来其实也与王妃脱不了干系,他们是被王妃给气死的。”

    南宫璟闻言只觉难以置信,他心中惊骇无比,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没想到当年的那场大火竟真如皇后所说的那般,并不是意外!他一时之间气血上涌,感觉有一瞬间的晕眩。

    “还有……”碧丝又开口道。

    “还有什么?”南宫璟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他的拳头紧握得“咯咯”作响。

    碧丝继续说道,“还有沁竹的那件事情,也是王妃吩咐人做下的。因为,因为王妃说她看不惯沁竹那副样子,所以,就让街上最肮脏的流浪汉把沁竹给侮辱了。”

    “还有……王妃当年与王爷您的相遇其实并不是意外,而是与姨娘一同计划好了的,王妃她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景王妃之位去的……”

    碧丝叩首道,“王爷,奴婢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跟您说了,求您开恩呐!”

    密室之中静谧无声,静到好似连微风拂过耳畔的声音都听得见。李大夫在一旁屏气凝神地听着碧丝说的话,连大气都不敢出,他听着听着,惊讶得连眼珠子都快给瞪出来了。他没想到娇柔美丽的苏蘋烟居然会恶毒至此,不但亲手烧死了先王妃,还气死了萧尚书与其夫人。原来他帮她做的那件事只是冰山一角,根本算不得什么。

    李大夫喟叹着,只觉骇然。突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瞪大的眼睛蓦地看向南宫璟,正巧撞上了南宫璟投来的冷然目光。他‘扑通’一记跪了下去,声音已经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王爷,王爷,小的什么都没听到,小的保证定会守口如瓶,绝不会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一个字,如若不然,天打雷劈!只求王爷能高抬贵手放过小的,求您给小的留一条活路吧……”李大夫惊惧万分,他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知道了此等皇室密辛,可还奢求有活路?凌风见着,只觉其过于可笑。

    “凌风。”南宫璟唤了一声,给了凌风一个眼神。

    “是。”凌风会意,随即另一名暗卫走了进来,二人一左一右朝李大夫与碧丝走去。

    碧丝以为自己如实交代了之后能将功补过,却没成想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她不断朝后退去,牙齿都不住地打着颤,“王爷,求您放过奴婢吧,奴婢不想死,奴婢真的不想死啊……您要奴婢做什么都可以,奴婢愿意做牛做马来恕罪。”

    无论李大夫与碧丝二人是如何声泪俱下地求饶,二人终究还是被带了下去,密室中唯余下南宫璟一人。震惊,痛心,失望,懊悔,自责之情如同一个个巨浪般朝着南宫璟劈头盖脸地打去。原来,他并不了解苏蘋烟真正的样子。原来,是他间接害死了萧寒月及其双亲。他“嘭”地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桌案之上,愣是将那桌面砸出了一个坑来。

    南宫璟心乱如麻,罔知所措。他独自一人在密室中待着,这一待就是几个时辰。

    苏蘋烟回府之后,随即便发现哪儿都寻不着碧丝,接连问了几个奴仆,却又都回答说不知道,她心下便有些奇怪。

    一转眼,便已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这碧丝也不知道是去哪儿了,臣妾差人寻了她半天都没寻着。”苏蘋烟娇嗔道。

    南宫璟闻言一顿,却难得没抬眼看苏蘋烟,声音有些晦涩地说道,“碧丝家里出了点急事,我便准她回乡了。”

    苏蘋烟闻言当即有些不悦,“这碧丝也忒不懂规矩了,这等小事竟还跑去麻烦王爷您,等她回来了,臣妾定当好好说说她。”

    “烟儿,你……”南宫璟突然搁下了手中的筷子。

    苏蘋烟见南宫璟吞吞吐吐的模样,不禁有些疑惑,“怎么了,王爷?”

    南宫璟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将想问话的给问出来,只是说了一句,“近日公务繁多,我基本都会在书房里过夜。”

    苏蘋烟并未觉察到什么异常,只以为南宫璟是为了此事而对她感到抱歉,才会难以启齿,她宽慰一笑,“王爷当以国事为重,臣妾明白的。”

    苏蘋烟继而又絮絮地说起了话,南宫璟像是听着却又什么都没听进去,这一顿饭吃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成王府。

    西风卷过,吹得轩窗旁的竹叶“沙沙”作响。夜色中,一只羽色洁白的信鸽扑棱了几下翅膀,最终落在了帘青轩外面的栏杆之上。侍立在帘青轩内的、宛如一尊石像般岿然不动的无痕此刻耳朵突然微微一动,他随即便抬步出了帘青轩。他走到栏杆前,伸手抓起鸽子,取下了绑在那信鸽脚上的一卷书信,随后返身回到了轩内,将手中的一卷纸奉给了南宫珩。

    “哥,你可真厉害!”无影站在无痕身边,盯着他手中的一卷信纸,目瞪口呆地赞叹道。无痕闻言,看了无影一眼,他虽并未说话,可这眼神中分明有笑意浮现。

    无影与无痕一样,皆是南宫珩身边的隐卫。无影虽称无痕一声“哥哥”,其实他俩并无血缘关系,这性子也是截然不同。当年,身为孤儿的无痕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的时候遇到了同样无父无母的无影。当然,那时无痕还不叫无痕,无影也还不是无影,他是那街头上的小混混,她是那墙角边的小乞丐,他犹记得当时初见无影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刚下过雪的午后,街道屋舍俨然白茫茫的一片,天气冷得都能将人给冻成冰棍儿。一排穿着破烂的乞丐窝在了墙根边上萎靡地蹲着,正巧一个妇人走过,她见这些乞丐怪可怜的,便扔了几个白馒头过去。那些乞丐们早就饿昏了,一见有吃的,立马如饿狼扑食般地扑了过去抢夺起来。

    无痕只见有一个身体瘦弱的小女孩竟也加入了抢夺之中,她虽身材矮小却很是灵活,没多大功夫,手里便攥着小半个白馒头从人群中挣了出来。在争夺之中,她的身上受了些伤,可她却并不在意,她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馒头,一副满足的样子。纵使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依然盖不住她那清亮的眸子、明媚的笑颜。明明是个小姑娘,却敢于与一众男子博弈,看得无痕着实有些意外。

    “方才外面的竹叶声这么响,你都能听得到鸽子扑棱翅膀的声音。哎,我的功力什么时候才能修成你这样的。”无影眸色晶莹清亮地看着无痕说道。

    “勤修勤练,假以时日,你也定能像我一样。”无痕回答道。

    此时,南宫珩已然看完了那一卷纸上所写的内容,他的神色有些玩味。

    “王爷,可是春琴姐说了什么?”无影活泼跳脱,他见南宫珩如此神情,便忍不住出言问道。

    无痕眼神略带责备地看了一眼无影,“无影,这不是你该问的。”他和无影已在南宫珩身边待了多年,即使经历了这么多严苛的训练与考验,可无影的性子却还是如此,一点都未曾改变。

    好在南宫珩信任二人,又觉此事不是什么机密,便将信纸直接给了无影。无影笑着接过,凑到无痕身边一起看了起来。

    看完了信上所述内容,无影与无痕二人有些诧异地对视了一眼。“王爷,既然景王已经得知了当年的真相,那他后续会否有所动作?”无痕问道。

    南宫珩摩挲着指腹,开口道,“被枕边人欺骗了这么久,总算是当了一回明白人了。真不知该说是苏蘋烟太会做戏,还是他南宫璟太过刚愎自用,竟被一个女人骗得团团转。只可惜,南宫璟此人最擅自欺欺人又是如此的死要面子,他爱了苏蘋烟这么多年,此事又已是经年旧事,他岂会为了一件已经翻了篇儿的事去做些什么。他不会亦不愿去质问苏蘋烟,所以这件事最终只会不了了之。”

    无影听了南宫珩的分析之后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低声与无痕说道,“我的老天爷!那景王的脑袋和眼珠子是不是都被箭给射过了?要换做是我,早就休了那个女人了。如此蛇蝎毒妇在身侧岂能安睡!景王妃看似柔柔弱弱的模样,手段却如此狠厉!要我说啊,这种人可要比那些明面儿上作恶的人可怕多了!”

    无痕用手肘轻轻顶了顶无影的胳膊,示意她在王爷面前不可胡言乱语。

    “这话倒是说得没错。”南宫珩嘴角翘了翘,目光中满是嘲讽与鄙夷的神色,“或许南宫璟与他那个母后一样,早已习惯了这种演戏般的日子了。”

    南宫珩收回了思绪,看着无痕问道,“山阳那边的事情办得如何了?”山阳乃是南宫璟的封地。

    “回王爷,景王在山阳的几处产业皆已确认,但若要查清里面所有牵扯到的关系还需些时日,无踪他们正在加紧查探。”无痕说道。

    “嗯。”南宫珩点了点头,“对了,还有交代你的那件事可有查到?”

    “查到了,就是七日后。”无痕回话道。南宫珩闻言之后,眼神不自觉地瞟了瞟摆放在桌案上的一个雕刻精致的檀木小盒。

    无影见状很想发笑,可她也知道轻重。纵使南宫珩待她宽和,可她也不能太过放肆了,她随即便将这笑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待无痕与无影二人从帘青轩出来之后,无痕略带责怪地说道,“幸好你还晓得些轻重。”

    无影朝他做了个鬼脸,“哥,你就放心吧,你别看我这样,我还是懂得分寸的。我只是没想到,像咱们王爷这样的人,送个礼给人家竟还会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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