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能理解那些遭遇过不幸,最后不了了之的人。

    因为反击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更需要毅力。也不仅仅是“惩罚”对方的毅力,还需要持续记恨对方的毅力。

    安琪的话让我后怕。翻来覆去地彼此发泄仇怨,光是想象就很麻烦。

    对于我这种习惯性逃避问题的人来说,相比之下,退一步海阔天空倒是轻松得多。

    “康榕,你不能做惯了透明人,就真的当自己不存在。”安琪又看透了我的想法,“发生过的事改变不了,你就是忘了,它也仍旧发生过。”

    我胸口一阵钝痛。难道还要我记着吗?没有人愿意记着这种经历。

    “不是要你一直被这段经历困扰……”安琪的声音伴着提琴声温柔地在耳边萦绕,“康榕,我知道很难。可是你要学着面对。有一天你想起昨天的事,不会再难受。在那之前,我会一直陪你。”

    “在那之后呢?”我问他。

    “你如果不赶我走,我也还是陪你。”安琪又笑。

    “我现在就不难受。”我说,“我也不会赶你走。”

    “咳咳……康榕……你喝感冒药了吗?”安琪显然不适应我一夜之间的转变。他不自在地远离我两步,“一直说这种话,肯定没有……我去给你拿。”

    “你特么才没吃药!”我拉住他,“安琪,我真没发烧,也没心理问题。”

    安琪突然靠近我的脸。他的额头覆在我的额上,“比我烫了起码二十二度半。康榕,你发烧自己就没感觉吗?”

    安琪的额头温度比我低许多。可我除了头晕,确实没有发烧的症状。

    “你怎么会这么冰?”我摸安琪的额头,“还有你太奇怪了,你好像体温一直都比正常人低很多……”

    安琪躲开我,“我,我低血糖,脑供血不足,所以……”

    我翻白眼:“鬼才信。”

    “你可不就是专门来收拾我的厉鬼……”安琪揶揄道,“我本命是个人见人爱的暖男,都怪你把我变成冰山……”

    “啊哈,你是暖男?”我笑得肚子疼,把手举到他眼前,“看,鸡皮疙瘩都掉光了!”

    我另一手又搂住他的肩,“冰山安少爷,要不要我来温暖你啊?”

    “康榕,别闹了……我没什么自制力。不行不行,你一定要喝药!”安琪逃也似的出了卧室。

    我趁着这空档平复了一下心情。

    安琪端了两杯苦味熏天的热茶,我们一人一杯。这药虽然闻着苦,喝起来倒挺清爽。

    “你想怎么做?”我问他,“体育老师,你有打算了?”

    “嗯。他不会再来骚扰你。你也不会再看见他。”安琪沉声道。

    “靠,你要杀人灭口?”

    “杀你个头啊!”安琪斜眼瞥我——我大概真的着了魔,居然觉得他那小眼神也可爱得让人心痒。“让他滚出教育界,我爸三个电话就能搞定。”

    “万恶的……”我又想谴责阶级敌人的恶劣,又觉得不对劲——独拥“触角”望远镜的安琪爸爸,究竟何许人也?

    “当然也不会让他这么轻松地逃脱——”安琪又咬牙,“他会一辈子都为自己的行为后悔做噩梦的。”

    “够腹黑,我喜欢。”我喝完药,睡意又一次袭来,“安琪,我想问你借个东西。”

    “借什么?”安琪坐回了电脑前。

    “我有点困。”我揉了揉眼睛,“你在干什么?”

    “有些事要办。你要借什么?”

    “你过来一下。”我眼皮越来越沉,声音也不听使唤地变软。

    “你该睡了。今天很累。”安琪到我身边。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他被我带着俯下腰。我双手捧他的脸,让他的唇贴在我的额头。“借一个晚安吻。嘿嘿。”

    “康榕你不要再……”安琪冰凉的气息吐在我额头。还没听完他的话,我就被周公拽去下棋。

    第二天醒来,床上只我一人。安琪趴在屏幕漆黑的电脑前,背脊几乎没有起伏。

    我蹑手蹑脚给他盖了一条薄毯,看见他桌上几张散乱的草稿。

    我好奇地看了两眼。很快我的好奇心又自动消磨殆尽——这草稿上的东西,比鬼画符还要抽象。

    纸上大致有三个类似圆圈的图形。每个圆圈里都有一些密密麻麻的点,我想起苯基化合物的分子结构。不过这些点集的组合更加复杂。

    我对化学没什么特殊的兴趣,放下纸张准备去洗漱。安琪又似在呢喃着什么。

    我凑近听,只听见一阵叽里咕噜的闷哼。我好不容易才听懂两个字:“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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