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月色如霜,屋内某人脸黑如锅底。

    裴宝儿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身体,掀开棉被,弯下腰去,准备捡她的宝贝存钱罐。

    男人没说什么,却抢先一步,用那只没拿东西的手,将那只小小圆圆的乌色瓷罐捞到手里。

    “你睡觉都抱着这个?里头是什么?”说着,他顺手拔开上面的木塞,看了眼,脸色更是精彩。

    裴宝儿脸上一热,连忙抢了过来。

    “你管我睡觉抱什么!”她回过神来,马上质问:“你,你大半夜的强闯民宅,到底想干嘛?”

    齐珩的眼神落在她光裸的手腕上,不禁有些发暗。

    “为什么不戴?你不喜欢?”

    裴宝儿微微一怔,总算顺着他的目光明白他在说什么,当即皱了眉头:“你来的正好,那东西不是我的,你还是将它带走吧。还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看过去的眼神饱含怀疑,莫不是这人在和自己打太极、玩转移话题那一套?

    闻言,齐珩的脸顿时一沉,只是他转过去侧对着她,加上恢复得快,裴宝儿倒没发现。

    她看他默不作声,似乎想以缄默来糊弄过去,声音不禁提高了半个八度:“你到底……”

    齐珩这回答得却快:“不过是看你病重,来瞧瞧你罢了。”

    裴宝儿一脸狐疑,他怎么知道自己病了?转念一想,兴许他早就留意到了自己,从借水那次开始,他知道自己住在这儿,自然可以监视这间小院。每日里大妮煎药、丢药渣的举动,只要有心之人必能看得出来这家有人病了。而她已经好几天足不出户,刘云出去抓药,大妮负责买菜,病的人不是她还能是谁呢!

    “呃,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何须这般,这般……”裴宝儿结巴了下,愣是没找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谁能告诉她,“深更半夜擅闯良家妇女闺房探病”这种行为该用什么措辞修饰可以不那么奇葩?

    男人终于转了过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的情绪太过复杂,她看不懂。

    “其实也算是来和你辞别的,没想到今夜你这么晚都没睡。也好,倒是能和你当面说了。”

    裴宝儿觉得有点古怪,却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就问:“去哪?”反应过来,顿时觉得自己问得太过冒昧。人家去哪儿关你什么事?你避他而不及,现在他要走岂不是大好事一件?这么一想,她神色又转恼为喜。

    齐珩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不过暂离十数日罢了,去做些该做的事。”

    “哦~”

    裴宝儿忽然觉得这姓齐的身上的熏香似乎有种催眠效果,她刚刚闻了片刻,被他吓跑的睡意居然老老实实又回来了。

    她失望地打了个呵欠,不大客气道:“既然你是来探病的,现在探完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男人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裴宝儿浑身一个激灵,十分担心他会登徒子上身,又要像那天一样对自己做出某种不大好描述的事情。她双臂抱胸,眼中浓浓的警惕之意,虽然没说出什么“你你你你别过来”之类的无意义台词,却浑身蓄势待发,大有“你敢过来老娘跟你拼命”的架势。

    齐珩微微垂眼,反而退了几步,将手上一直拎着的扁长纸盒放到桌上,甩下一句“好好养病,乖乖吃药,别浪费药材”便翻窗走了。

    只留下裴宝儿在原地瞪大了眼,他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连自己今晚没吃药都一清二楚?这人该不会是干情报工作的吧?他说要离开十几天,做该做的事,怎么听起来像是古代杀手要出门值外勤?

    这么一想,裴宝儿更觉得前途惨淡。穿个什么人不好,偏偏穿了个跟疑似杀手的人物关联紧密的死女人!

    如此被折腾了几番,她的睡意彻彻底底跑了个无踪无影,干脆下床去拆他带过来的纸盒。一看,却是那天她准备买却没买成的七巧板和飞行棋。所以说,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仔细一想,刚刚他说的话似乎别有含义。他说没想到“今夜”这个点她还没入睡,也就是说,他知道自己近日来每天的作息习惯咯?难不成,这人每天晚上都在跳窗,行偷香窃玉之举?

    再回忆起这几日的“鬼压床”经历,以及他方才以为自己睡着便径直过来的举动,一个大胆的猜想浮上心头。

    该不会那只“鬼”就是他吧?

    裴宝儿有点气,但更感到挫败,因为每次对上他都有种一拳打进了棉花的那种无力感。想套他的话,基本不可能!上次是特殊情况,这次她先是被他夜闯自己房间的“大胆行径”吓了一跳,竟忘了将最关键的问题问他个清楚。

    那就是——

    他们到底什么鬼关系?以及,她没有原主的丝毫记忆,他能不能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从这个角度想,裴宝儿倒是有些期待他赶紧“外勤”结束回来了。毕竟早死早超生,天天琢磨这事挺困扰的,她更乐意在研发新产品、搞促销活动上面花费脑细胞。

    近来病中无聊,除了偶尔拉着家中其余人玩飞行棋,倒也有一桩事情让她提起了兴致,就是如玉阁招女工一事。

    虽说本朝民风没那么保守,但千年来“男主外,女主内”的分工理念深入人心,极少铺子会招女工。王太太也是个奇人,当初敢顶着旁人的议论给了她工作,她一开始去上工还被掌柜的白眼了挺长时间呢,后来,还是凭着自己独特的审美和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给王家绸缎庄招揽了不少生意,这才慢慢扭转了旁人的想法。毕竟,不管在哪里,购物都是女人的天性,那些掌柜的也不得不承认,女人更懂女人的需求。只是到底没多少女人愿意抛头露面出来工作,给的薪酬又不高,故而招女工的铺子极少。

    但如玉阁不同,作为一间脂粉铺子,当伙计的可不能只需记住每种产品的名字,还得对各种色系、搭配了如指掌。更别提裴宝儿还仿照现代化妆品体系,给妆粉也加入了适合不同肌肤的属性,如最常见的干性、油性、混合性。这对她来说不过是某种成分的比例问题,对上门光顾的女人们来说却是大开眼界。乖乖,这世上居然还有湿的妆粉,还分得那么细,一时间诸多女眷见面谈到如玉阁都免不了探讨一番彼此的肤质是哪种,竟成了太兴县这一带的风尚,这已是后话。

    开业前半个月,生意说不上多红火,但对比了原先那家老牌脂粉铺子,客流量倒是比他们胜出一筹。只是没达到裴宝儿的预期,作为合伙人之一,林大太太当时可是得了裴宝儿言之凿凿的保证的,此时也有些失望。

    裴宝儿分析了一番,觉得可以招个懂化妆的女工试试水,毕竟她不能天天往铺子里跑,总要有个懂行的人忽悠那些女客,最好还能现场示范的那种。

    她趁秦掌柜过来取货时,顺便转托他向林大太太提了此事,后者没多大意见,不过捎来的回话却透出一二分不满。大约是觉得铺子没想象中红火,裴宝儿还要增加人力成本。

    “若是年前不见起色,咱们的合作约定便要再斟酌一二了。”

    女工招聘启事就贴在店门口,放出去后引来了不少异议。据说,有个四五十岁儒生模样的人还特地跑去跟掌柜的理论,说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天天出来做工、抛头露面的,家里没人照顾,会导致种种恶果。裴宝儿对这种假道学嗤之以鼻,反正他不天天来店门口闹事就行。

    秦掌柜照着她的意思,把报名应聘的人粗粗筛选了一遍,拿出四色胭脂让她们辨色,说不清楚的直接剔除掉,剩下的先登记了基础的信息,然后拟个统一时间,让她过去铺子里亲自面试。

    裴宝儿大病初愈,裹得圆乎乎的出了门,经过那书坊时目不斜视,实则是不敢看过去。即便那姓齐的不在,毕竟那天她形容狼狈地夺门而出,那模样估计都落在小伙计眼里了,怪丢人的。

    今天面试的女工共有四位,分别姓陶、马、彭、罗,年龄在二十多至三十多之间,其中罗氏是个寡妇,另一个马氏还是裴宝儿先前有过两面之缘的“熟人”。

    裴宝儿没有上妆,这模样和当时在县衙公堂上倒是一般无二,马氏很快就认出了她,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但没说什么。

    “你们的基本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今天主要看你们在梳妆方面的手艺如何。”裴宝儿一锤定音,“你们刚好四人,随你们怎么组队,两人为一组,相互为对方上妆吧。”

    四个女人都没想到面试竟然会考这个,全都面面相觑,脸上或多或少有些慌张。

    圆脸的彭氏先为难地问了个问题:“出门前我已经上了妆,这会儿天寒地冻的,莫不是要在店里先洗把脸?”

    裴宝儿扫了一眼四人的脸,各自都带了些许妆容。其中马氏最浓,一张脸儿涂得白白的,跟脖子差了近两个色号,嘴唇抹的也是大红色,这副模样和先前裴宝儿见到她时判若两人,若不是她一双毒眼十分擅长看透妆面后的诸人真容,还真发现不了是一个人。而陶氏的最自然,看上去只是稍加修饰,不过她五官端正,没有明显瑕疵或缺陷,这方面倒是占了优。

    她还未答话,马氏又转了转眼珠子,问裴宝儿:“先前不知道要考校这个,我可没带东西过来。敢问这位娘子,我们是用……”

    她目光落在店内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瓷盒上,眼中有些浓浓的欣羡之意。马氏是前些天赶集进城才知道的这消息,她不识字,招聘启事上说的什么全然看不懂,还是厚着一张脸皮挤进铺子里问的伙计。据说在这里做工待遇不算差,还能以什么员工价购买店内产品,听到这个马氏便动了心,若是能低价买高价卖,倒也不失为一条致富之路,于是乐颠颠地来报了名。

    裴宝儿点了点头,“胭脂水粉自然是用店里的。”指了指摆到众人面前的“试用装”中其中一个小盒,稍微解释了下这个卸妆膏的“干洗”用法,又取来几块干净的热帕子,示意她们抓紧时间动手。

    马氏便抢先将其中一份划到自己面前,洋洋自得地笑了下,问其余三人,谁要和她同一组。

    陶氏有些拘谨,和彭氏对视了一眼,后者开腔:“我们俩是一道来的,便让我们俩一组吧。”意思就是不愿和马氏一组,两人自行组队了。

    裴宝儿看向罗氏,后者脸上没多余表情,一直淡淡的,此刻才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我随意。马娘子,是你先还是我先?”言语之间竟有些倨傲之态,似乎不怎么把其他三个竞争者放在眼里,笃定不管谁先谁后都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

    马氏一听就来了气,咬着牙憋出“我先来”三个字后,恨不得将面前这女人化成个母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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