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梦渊递诉状兑换钱回来,雇佣了一辆独轮人力推车,布匹、吃的、用的快要装满了,一路往北全是上坡路,陡一点的,还需要他和沁儿帮忙推。

    那车轴好久没有渗过油了,吱扭吱扭磨得山响,车夫喘着粗气不停地夸他们真有钱。

    在周梦渊看来,这只不过是自己了却丁点报恩之心罢了。

    次日上午,拿了两截布匹和一些吃的用的,周梦渊前去看望灵芝。

    途中,遇见了一队人马,还有一台马拉大轿。

    颇为好奇,于路边一颗老槐树下草丛中放下褡裢,坐在上边休息,一是让路,二是看究竟。

    队伍阵容不算小,光是开道保镖足有二十多个人,个个骑马全副武装,马拉大轿被围在中间,队伍过处,尘土飞扬。

    哪位高官、或者是土豪如此气派?

    要是能遇见个朝廷暗访官员可就是天助我也。周梦渊暗自猜想。

    但看那大轿土灰色的颜色,不像朝廷官员专属的那么华盖显眼金光档次。

    队伍越来越近,周梦渊看得一清二楚,最前面的骑兵,正是他昨日在公堂听见异样声音的那位护卫。哦,可能是县老爷下乡办事,也有可能是调查我的案子。

    连忙低头下去,佯装困乏休息,不让认出自己,眼珠子却使劲上斜盯着。

    “吁——”

    那骑兵在周梦渊面前勒马止步,“呔!这大热天,坐在这里干什么?”

    朝廷公公一般的声音。

    鸟叫似的声音。

    耷拉着脑袋,极其疲惫不堪的样子,周梦渊低头不语。

    行进之中,无大碍不得逗留,这是军队乃至官府一贯的规则。

    见路边休息人不语,“驾”的一声,“鸟人”扬鞭催马,于马拉大轿停留之前,队伍继续前进。

    周梦渊被弥漫在了沸沸扬扬的尘埃之中。

    究竟是跟踪还是去看望灵芝,纠结片刻,周梦渊选择了后者。

    灵芝今天的状态比上次看望时好了许多。

    周梦渊到来时,刚洗过的头发依然湿着,正在屋里给儿子喂饭。

    丈夫木木在院子拿一片瓦砾蹭锄头上的土,见周梦渊来了,憨憨一笑,“你来了。孩儿她娘在屋里。”

    说罢,继续蹭锄头。刺啦。刺啦。

    灵芝对布匹、吃的、用的皆兴趣不高,一一接过,顺手堆放在了一口破旧箱子上。

    周梦渊一边从褡裢往出拿,一边偷眼察看灵芝的反应。

    看着那双秋水一般平静的的眸子,甚至觉得自己所做有些多余。

    也许是她还没有完全彻底走出恐惧的阴影吧?

    是我们周家害了她呀!

    那些应该被碎尸万段的凶手们!

    在褡裢内摸了好大一会,周梦渊才拿出来了在县城和沁儿一起给灵芝买到的“皂角乌发灵”,“灵芝姐,下次洗头发时试试这个。”

    “什么?洗头发?”

    “是啊。是我和沁儿在县城专门给你买的。听郎中说,它的功效很好,医好了不少白发人。”

    灵芝顿时心花怒放,久违的笑脸像阳光下的牡丹花一下子绽开了,“好呀好呀!我这就试洗。”

    接过布包打开,里面还有一层纸。

    灵芝纤细的手指,光亮的长指甲熟练地解开纸绳子,打开纸包,一埔灰色的细面子皂角乌发灵呈现在眼前。

    甚是激动,拿到鼻子跟前想闻闻气味,不料,那细面子干燥轻盈,些许微尘吸入鼻孔,呛得连打喷嚏,“妈呀,呛死我了。这要是搁在太太(周梦渊妈)面前,她该又要说我缺乏女人修养了。”

    周梦渊无语。他心里只盼望着这些曾经帮助过他的人和现在正在帮他之人,一个个平安无事健康安好。

    木木拎着锄头来到房门口,另一只手在头上挠了挠,憨憨一笑,“周家小少爷,你家的油香,面白,我们全家人都吃过。”

    “走远点。这里没你事儿。”灵芝口气生硬,显然不把丈夫当回事儿。

    “我就说说嘛。”

    木木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憋屈离去。

    屋里,传来他自近而远说顺口溜的声音——

    “烟锅烟,袋裹袋,

    我到张家买过菜,

    张家有个花姐姐,

    将我抓住不放开。

    她爹出来给我唾,

    她妈出来跟我闹。

    背着褡裢上县告,

    结果老爷没有到,

    屁股磨了铜铃泡,

    你说害臊不害臊······”

    院子。

    毛蛋抱着一只满月不久的小狗玩耍。

    不知道是孩子在哄小狗,还是小狗在哄小孩。

    都是童子,只要一个不哭,一个不闹,万事大吉。

    灵芝在洗头,撒上乌发灵反复摩挲。

    周梦渊蹲在房门旁边看着。

    经管以前送东西给她时,频繁近距离接触,处于纨绔少爷与有夫之妇主雇的关系,从未认真仔细打量过她一眼。

    今天不然。

    周梦渊从灵芝打水到洗发,一直认真看着,也许是希望乌发灵即刻见效,还原灵芝秀发之美,弥补自己心里的亏欠;但或者也许是,他从未见过女人洗发,灵芝优雅的姿势和优美的动作,玉白的脖颈和敞下去的领口,正让他欲见神秘浮想联翩呢。

    “咳嗯,咳嗯······”

    “哒哒哒!”

    年迈的公公咳嗽着从另一间屋里出来,手杖猛戳了几下房檐台石头,说了句“刚洗了怎么又洗?天旱得井水快没了,节约着点儿”,不管效果如何,怕见光似的,言罢很快进去了。

    其实,灵芝回答也白搭——老人家的耳朵早就如秋天里的黄叶,成装饰品了。

    灵芝搌拭着头发上的水回到屋里,在一个小木盒里拿出来一面小铜镜子照着,划开手指拢捋着头发,“进来呀。外面晒。”

    屋里,弥漫着清新的皂角气味和女人身上特有的馨香味儿。

    这特有的气味,魔幻一般敲打着周梦渊心中某一扇紧闭的门扉,以致使他全身爬满了毛毛虫似的不自在起来。

    转过头看着门外,几次欲离去,但嘴里道不出来告别,双足离不开原地。

    一只耳环不慎掉落,灵芝对着镜子怎么也带不上,“哎哟”一声尖叫,环尖刺痛了耳朵。

    “怎么了?”

    周梦渊一惊,回过头一步跨过去。

    “这是夫人生前赐给我的银耳环,我一直没舍得戴,几天前拿出来戴上,是为了怀念夫人。”

    又是打喷嚏,又是惊叫,灵芝为自己在少爷面前的失常,羞愧得脸都红了。

    “我,我来帮你戴。”

    没有拒绝,将耳环递给。

    一下子靠近成了零距离,周梦渊心猿意马,战战兢兢尝试了几下,没有给戴上。

    此时此刻,他哪里有一心一意帮助戴耳环的心思,早就被这个成熟女人的细微动作表情和身上所散发的气味迷惑了。

    无法按耐的少年激情冲动,像决堤的江河,一发不可收拾。

    周梦渊忘我的将灵芝搂在怀里,一只手本能的在其身上摩-挲起来。

    虽然没有反抗,但是,灵芝抓住那只不守规矩的手,控制着它的游动轨迹。

    灵芝认为,此刻周梦渊所为,不仅仅是一时冲动,他是想通过占有,获得暂时的、可怜巴巴的一点自信而已。

    这点企图用暴力和非理智所想获得的自信,灵芝打死也不给。

    “好了好了。儿子在外面,他会说话了。”

    “不。我不管。我只想要你。”

    周梦渊依然意识朦胧。

    强行推开,灵芝歉意微笑道:“来日方长。只要少爷不嫌弃,我一个生过了孩子的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也许是一句宛转拒绝,也许是一句许愿答应,之后的日子里,周梦渊每当青春萌动,总会时不时联想起灵芝。

    灵芝漂亮,成熟得近乎完美,身上有一股招人喜欢的女人魅力,尤其是她那双足可以让人看一眼即可心跳加速的细长大眼睛, 深蓝湖水一般足可以淹死人。

    回家行至通往关山大道时,想起了来时坐在老槐树下遇见的那支队伍和最前边的那位护卫骑兵。

    心里纳闷,怎么样才能将那人和浩劫自家时的那个匪首确定成为同一个人呢?

    奶奶是盲人,灵芝在井里,其余人没有活口,自己又不在现场,水落石出,谈何容易!

    蓦然有一种想亲自上山看个究竟的念头。

    但这念头转瞬即逝——

    几年前,自己曾随从父亲和雇佣来的运送队伍上过一次山,那是每隔一年本家给齐横行上供的“安保费”。

    齐横行家族,世代为匪,因其不与官府作对,且每年按时超标交纳关税,并在地方需要时出兵助阵,县府乃至州都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剿灭。

    齐家匪名,闻名关中。

    尤其是在齐横行为首的这几年间,他明目张胆勾结官府,劫财劫色,草菅人命,告状者到衙门,不但不被接纳,反遭其刑。事由小者,暴打一顿,事由大者,则要冤屈坐牢。

    齐家匪风,遮天蔽日,不可一世,受害人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呐!

    周梦渊曾经想过,等自己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做了大官,第一把火首先烧掉齐家寨子,剿灭这个土匪窝点,为民除害。

    怎料到这次上京赶考······唉!

    艳阳下,周梦渊手搭凉棚于眉棱站在大道中间,朝向齐家寨子望了好久。

    殊不知,此时此刻的齐家寨子,正欢声笑语热闹沸腾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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