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坐在甲板上,都能感觉到船身平稳了许多,水面开阔起来,江岸上悬崖也渐渐消失在身后。夜里他们经过的,正是汉江荆州段最难行的一截,江水在这里因着地势的原因往右侧一拐,要从荆州地面汇入长江,但在最后的关头被一座横亘的山岭挡住,这才极不情愿地拐回原路去。

    高峻叹道,荆州所处之地,退可据险而守,出可截击由北方汉江上下来的敌军,左右又可窥视长江上下游,真是兵家必争之地。

    柳玉如道,“峻,我们有言在先,出险就放开它,你打算什么时候再放开它呢?”

    高峻却没有想好如何放法,看它现在在水里安安静静,许是夜间那一阵子也累得够呛,便道,“何不再劳驾它再拉我们一段儿,让我想个什么法子再说。”

    难关度过,高峻此时极是放松,酒杯一端,樊莺赶紧止道,“师兄你省些力气……”柳玉如笑道,“妹妹,难得他心情好,我们就捏起耳朵听他再吟一首又怎么了?”

    高峻被她们看破,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两位,我高峻试问,以前在你们面前可从没有一丝胆量要隐瞒些什么,看来我做对了!”

    柳玉如道,“峻,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好的不用说,要做诗你就做。”高峻让她们搞得,就有些不好意思,连说算了。此时樊莺也来撺掇,“反正有柳姐姐在,你怕什么?大不了等你要翻车的时候,就叫姐姐扶上一扶。”

    “好!非要试试不可!”高峻把那坛唯一的酒给自己、也给柳玉如和樊莺各自满上,“酒真是好东西,让人顿生诗情!”

    他举杯祝道,“皇天在上、龙兄在下,我高峻在此对着高山大江郑重立誓,不论顺境逆境、得意失意,绝不敢负夫人!”

    樊莺道,“也不敢再拉什么别的夫人进来……已经不少了!”

    高峻举着酒杯,望着柳玉如和樊莺说道,“多少是多?得你二人我此生已足,更不要说西州还有五个!”柳玉如和樊莺听他此话,明白他说的是心里话。能让他如此看重,二人不由感动莫名,一起与他碰杯道,“诗的触须都冒出来了!”

    高峻想起前些日子自己还在万马丛中拼杀,此时却到了离西州千里之外的汉江上,不由得一阵感慨,脱口说道,“万马丛中欲试蹄,荒原大漠……”他停住,在那里翻着眼皮子想。

    柳玉如接道,“……任东西。”

    “好句!”樊莺叫道。

    高峻回想起自己从西域回来乍听罢官消息时的惊噩,以及面对着堂兄高岷时极力的隐忍,想到三百护牧兄弟的追随,以及幽州城头的大唐旗帜、高丽前线那些满身征尘的将士,他的眼睛有些湿润,又一句脱口而出:

    “身行万里……”

    柳玉如:“……情难了。”

    她想到了不远千里由长安和杨州赶来相会的李婉清和崔嫣,始信情为何物。再想到自己和樊莺,更像是前世有情相牵,与高峻历经魔难终于走到一起。她与樊莺二人,自小的身世都无比坎坷,原来都是千般苦酿、就等苦尽甘来,有一段醇香胜酒的缘份在等着她们。

    高峻:“血染狂沙志未……未……”

    樊莺:“……志未渝。”

    酒就显得有些不够了,三人都感觉喝起来像水一样。高峻又道:“怒荡风雷如漫步,笑揽国色也……也……”

    樊莺道,“能得柳姐姐,也算得上一段传奇了……也传奇。”

    柳玉如说:“平仄欠妥了,闲拥国色也传奇。”

    高峻以手加额说妙,又说道,“收尾还须夫人来。”

    柳玉如将三人成诗从头念下来,最后两句一气呵成:“万马丛中欲试蹄,荒原大漠任东西。身行万里情难了,血染狂沙志未渝。怒荡风雷如漫步,闲拥国色也传奇。一篇风月盛唐事,写进青山永不移。”

    这一首由高峻起头,而其中夹了柳玉如、樊莺两位女子词句的诗,毫迈中不乏柔情。再被柳玉如特有的嗓音念出来,竟然更有回味不清的意味。

    酒已干、诗已成。高峻伸个懒腰说困,另两人也发觉从夜里到现在,真是一刻未歇。看看前头的江面平稳,再无危险,而此时的晨曦里夹岸的鸟啼愈添寂静之感,似乎更宜随波逐流。她们齐声道,“睡觉”。于是,三人收拾收拾,到舱中来。

    此时高峻刚刚喝过酒,但他神色中却不见一丝轻浮,在舱中主动去平展早已皱得不成样子的卧榻,连声道,“还是西州的家好呀。”

    柳玉如道,“上次是你撕了床单子,昨夜为堵船漏,这里又被樊莺撕掉了,什么时候你俩一起撕呀?”樊莺知道是柳姐姐故意,两人嘻笑着滚到一起,却发现高峻已经舒服地躺下,此时正在梦乡之中。

    在他们的后边,渐渐地赶上来一艘装满木材的大船,吃水很深,因而也显得更加沉稳。船上的夫役站在船头,他们刚刚经过了汉江荆州段,此时正是疲惫不堪。

    过了此段江面,不太远处还有几里窄段江面,那是此行最后一段激流,然后他们的目的地——沔州和鄂州就该到了。

    有人手搭凉棚向前面望去,见阳光下有一艘船,船上并无一人操作。主桅断掉了,前后正该升帆的时候,帆也不见升起,甲板上拴了三匹马,正在有一搭无一搭地嚼着草料。

    一个人道,“奇怪了,船上的人呢?”

    另一人猜测说,“看样子是生手过江,该不会是在前边遇险,人都遇难了?你们看那船上空无一人,主桅也断了,后边的帆缆也断了……”

    再一人连忙道,“呸!不说些吉利话,要盼人好。”

    正在说着,有眼尖的忽然叫道,“嘿!大家快看那是什么!”只见在那条空船的右舷处,水花飞溅着露出一条青色的鱼脊,而在它的脊背后边一条粗大的缆绳也被牵出水面,很快绷得笔直。“啊——原来是一条大鱼在拉着船!快来看,一条这么大的鱼!”

    甲板上瞬间挤满了人,有人喊道,“我的老天!这鱼一口能吞下一头牛,我肯定!那船一定是出过事,我们追上去看看,能否施下援手!”

    不等领头儿的下令,他们便有人跑过去,把帆再鼓起来一些。但是前边的船轻,又有大鱼助力,越发显得轻快起来。

    领头的道,“别看热闹,打起精神我们过了此处急浪滩!”

    因为,在前边就是此行的最后一关,水势虽说比不上荆州段,但也不能掉以轻心。然后便可在沔州靠岸卸船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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