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西州天高皇帝远,政务之上也是粗糟得可以。

    且不说西州的官员大多土气而没什么规矩、天山牧场也不须全看,望柳中牧场而知全貌——粗枝大叶没个章法,想来离着总部大远的白杨牧就更看不得了。

    更不要说大都护郭大人生活奢侈靡费,天山牧场的用人之道更比不上文水县正规。看看罗得刀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让他去铲马粪也是高抬!

    由此可见,西州盛名之下,只不过全凭着高别驾打打杀杀、让皇帝心里舒畅罢了。而真正的治国理政之道,真正的举一言、谋一政,即影响到全国各州、府、郡、县,那才是一个大员当做的!

    而郭孝恪对他所说的,陛下对父亲的警醒之言,连父亲都没有说过,他怎么知道!此时就更成了郭大人对自己稍乏善意的暗示了。

    当然,新官初到,总有些谨言慎行的必要,但那要看西州高别驾的态度,他客气我便也客气,不然谁怕了谁?我总没有做出任人唯亲的事情来吧?!

    于是,他便有些盼着高别驾快些由吐蕃返回来了!

    ……

    樊莺,自打获知是自己陪师兄去吐蕃,心中的喜悦就无以言表。

    她在心里暗暗地认为,以往家里的所有人、也包括自己陪师兄的外出,都比不上这一次。

    她知道吐蕃是举世再也没有比它再高的地方,是不是就暗合了十重天之意?

    她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但一路上如小鸟依人,不但飒爽英侠之气不减,举指间的温婉清丽更胜往日,就连似玉如脂的肤色,在大漠骄阳下也更显得突出了。

    从牧场村到典合城,九百九十里。

    刚从牧场村出来时,就没有必要穿戴上柳玉如给他们准备的裘皮大氅,现在只是十月天气,天山之南的气候就宛如七、八月的样子。

    两人骑在骆驼之上有说有笑,倒把西州来的向导晾在一边。他骑着一头骡子,不吭不响似有什么心事。

    高峻回身对向导说,“我们须快些走了,像这样慢慢吞吞的,一年都回不来了。”

    樊莺道,“师兄,我不许你说不大吉利的话,一个词也不允许!”

    高峻道,“何时师妹有这么多的忌讳了?”

    “那当然了,一个吐蕃能有什么,我一定要踩到最高处去看看。”

    向导却说了一句话,“别驾夫人,小人知道在吐蕃有一处高峰举世无双,凡人是攀不上去的……”

    哪知樊莺听了他的话,不知因为什么就动了气,她抢白道,“老伯你胡说什么,还有人攀不上去的山峰,我就不信,”

    高峻知道,是以前她和自己两人独处时,自己说过的十重天的话又让她记起来了。向导的话这是又犯了她的忌讳。不知道樊莺这次出来是怎么了,忽然变得这样敏感。

    高峻笑道,“别人攀不上去,但我师妹却一定能,她姓樊,只要我在下边托她一只手,什么山上不去!”樊莺听了心中暗喜,“樊”字加个手字,不就是“攀”了!

    为了缓解有些尴尬的气氛,他问向导,“不知那座山叫什么,我们此去吐蕃遇不遇得上它呢?”

    向导道,“山在大西边,名叫珠穆朗玛,不在我们一去的路上。”

    “是什么意思呢?”

    向导说,大概就是第三女神的意思,高大人,吐蕃话我是懂得的,朗玛——第三。

    高峻道,“我也晓得,它在我师妹面前哪敢称第一呢!”

    樊莺悄声道,“你在逗我开心,那柳姐姐算第几……”

    “你们当然都是第一,甲穆萨算第二,它就只能是第三了!”

    别驾说过话后,向导加快了速度,有时还跑到他们前面去。这是个五十左右的男子,家就在西州。罗得刀说他以前曾长年跑吐蕃,贩些两边的物产,路上熟得很。

    樊莺在驼背上诗兴大发,脱口道,“高山陷云海,峻岭生玉莲……”然后就想不出下句,高峻笑问,“妹妹你何时也会做诗了?”

    樊莺不理他,琢磨着又道,“这个陷字用得不好,不大吉利呢,师兄你说……用个什么字为好?”

    高别驾道,“依我看用个‘睡’字更恰当妥贴,你看远处山上的云雾,多像棉被!”

    樊莺口中默默地念了两遍,脸一红说,“师兄你好坏!”她本想还说两句,看到向导什么反应没有,不好被他偷听,只是说,“我和柳姐姐,还有婉清、崔嫣,又来个苏殷在一起,偶尔听她们诗兴大发,不会吟诗也能冒出两句了!”

    高峻道,“但我只听你这两句,便超凡脱俗。”

    樊莺听他说得真切,心里美滋滋的,心说你还没有看出这两句的奥妙,两句的头一个字连起来便是你的名字。

    第一天天黑的时候,他们一行三人恰处在大漠里,前后不着村店,去往典合城才走了两三成的路程。高峻不打算夜宿,再赶一晚,等碰上村镇再休息。

    但见月朗星稀,天墨沙白,三人耳边只有驼、骡的蹄子踩在沙土上的声音。樊莺不时望向身边的师兄,他在驼背上悠然自得,仿佛对她萌动不已的心绪丝毫不知。

    这次随高峻出来,樊莺有个美好的预感,这个预感小心地藏在她的心底深处,被她小心地呵护着。

    哪个人的一句话、一个词的冒犯也会让她警惕起来,但她不往下想。因为一路上师兄似乎也在有意讨她喜欢,言语里偶尔冒出的话让她心动好久。

    此时只是偷偷看一眼他,白天时愣角分明的脸,此时只能凭着印象去猜测,他正在驼背上摇摇晃晃,随后问,“老伯,我还不知你是西州哪里的,怎么称呼你。”

    “高大人,小人姓陈,陈兴旺。就在西州城里住,我家隔壁就是西州兵曹衙门里的刘令史家。”高峻记起了那个私通龟兹的奸细。

    在交谈中,他们得知这位姓陈的向导,七十岁的老母亲有重病卧床,要不是为着挣罗得刀许下有六十两银子以充母亲的医资,他不大可能离了老母出这趟远门。

    “要是我有刘令史那样的家业,也就在家陪老娘了!”家中为给老娘治病,原来走贩积下的微薄家产已经山穷水尽。他此次出来,只有妻子在家,而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回来,还能不能再见老娘一面。

    樊莺问,“你没有儿女么?”

    陈兴旺说,有,有,儿子叫陈小旺,在柳中牧场做牧子。但各有各事,他回不来呀!

    天亮时,地平线上还是光秃秃的,高大人对向导说,“我们去前边碰到的第一处镇子找笔墨,我给你写封信你带回西州去。”陈兴旺连连问,“高大人,你不雇我了?”

    樊莺说,“我师兄是让你回家照顾你母亲,罗大人许你的银子你也放心,不会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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