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看了奏章中的内容,皇帝禁不住就微微一乐,也明白了高峻的意思。

    西州的奏章中写道:贞观二十年伊始,西州便显现出天时干旱的迹像,各大草场已现出了萎缩,可以预见,今秋紫花苜蓿的收成要减个两、三成。

    奏章中说,但马以料为天、不可一日不食。为此,西州都督高峻恳请陛下,准许他带领天山牧的牧群,到葱岭以西的五国地面上去放牧。

    非但如此,高峻提议,从今年起乙毗射匮的人就不要越过葱岭、到这边的于阗、疏勒来了。那里位于昆仑山下,被融化雪水浇灌的草场倒没什么缩减,但他担心去得人杂了,万一让马踢了不大好。

    葱岭这边的于阗、疏勒两地,原来归属一直不大明确,唐、胡两边都常有人去,而这两地来者不拒——也没有能力和胆量抵拒。

    皇帝一边看着高都督的奏章,一边偷偷自乐,于面目上就有了体现。在使者看来,大唐皇帝像是极为高兴有人看上他的公主似的,但他不知人家乐的是什么。

    皇帝想,这么看来,高峻让葱岭来的使者捎带奏章也就可以理解了。他不便截留异域来的使团,也看得出他不大赞同再派什么公主和亲。

    但他愣是一句反对和亲的话也没提,偏偏拿什么天时、牧场和草场对着长安说事儿。到葱岭以西的五国地面上放牧,这岂是大唐皇帝能决定的?

    他瞬间明白了高峻的意思,当着手下的众臣对葱岭使者说道,“朕向来极为看重和亲一事,但……朕年纪大了,公主该嫁的嫁了不少、已没有多少年纪合适的。有一个倒是行,但朕视若掌上明珠,本来是不打算外嫁的。乙毗射匮若是心诚,我也狠狠心舍得!”

    使者忙问详细。

    皇帝道,“天时干旱,西州牧场不利啊,西州都督高峻说……葱岭五国地面牧草丰盛……要是乙毗射匮……肯于将那里割与大唐做聘礼,让朕做天山牧的牧场,那朕就割爱!”

    使者道,“陛下,外臣对此事不能决断,须返回本部去与可汗请示。”

    皇帝道,那么朕就不留你们了,你们早回、早给朕传个消息,以慰朕之急切心情!

    使者不知大唐皇帝是急于嫁公主、还是急于得到葱岭以西五国的草场,但也只好回去复命。临行前,大唐皇帝赐乙毗射匮可汗奔马绢一幅——以前都是成匹地赐绢,现在就是三尺,上边织有一匹红马——并且,皇帝心情大好地在上边再一次题了字。

    之后,他问底下,“今年的天时有个什么迹像?西州可都报上来了,天旱啊!”

    有官员回禀,“陛下,都水监上报:今年正月江、河水位下了六尺,比往年此时多降了四成。京畿等地为保春季灌溉,正在全力均衡水力,但已发生某乡为争水而发生的械斗。”

    皇帝问,“朕不问、你们就不报,西州不等朕问、就报上来了!”他沉吟了片刻,又问,你们是如何做的?

    “陛下,臣已下令各州,凡捕渔者禁,灌溉田亩、自渠远者开始,渠长和斗门长严控给水量,节其多寡而均焉。勒令县府委官督察。凡京畿诸水,因灌溉盗费水力者,定要严拿。”

    皇帝这才点点头,说道,“天时不等人,尔等须尽心而为!”

    二月中旬,各地大旱的奏章,也纷纷像雪片一样送到了皇帝的手上。其中尤其以黔州刺史高审行所报为甚。

    高审行在奏章中说,黔州本已打算开春后组织州内六县民力、全力春种,但天气干旱,滴雨未下,各县开拓出来的新田都在等雨下种……黔州军民誓与天时而斗,力争将所有能种之田一亩不少地下种,最大限度不误农时。

    高审行在奏章中提到了一件事,新由辰州划入的都濡县面临极度的旱情,新任县令李引带领民众,引盈隆岭下深潭之水溉田,在六县之中是抗旱搞得最好的。

    “而微臣之夫人崔氏,也带了贴身丫环、深入到了盈隆岭上,与军民同甘共苦,引水抗旱……”

    皇帝记住了这个李引,问道,“这个李引,看来倒是个干材,不知之前是做什么官职?”

    没有谁能答得出来,宗正少卿樊伯山忽然想到了那个贩鱼贩虾之人,自从领着他去了西州一趟,至今也没个消息,不知是不是他。

    但他看到了江夏王李道宗,便把话咽了下去。

    皇帝吩咐道,“考功郎中也需留意一下都濡县抗旱成就。若真有成效,朕也不在乎升他做个黔州长史。”

    吏部尚书连忙把此事记下。从一位从七品下阶的下县县令,一下子到正六品下阶的中州长史,这是一步七级的跨度,陛下的大手笔也没有谁能比得上了。

    皇帝又道,“谁有意替朕巡视黔州抗旱?朕要听一听黔州更详尽的情况。”

    樊伯山正在想这个李引的事,当即也顾不得自己这个宗正寺官员合不合适出巡,出班奏道,“陛下,微臣愿往。”

    皇帝点头。两日后,大唐皇帝颁布了《祈雨诏》,晓谕天下各州:

    朕以缈身,荣膺大宝,兢兢业业,二十载于今矣。上不能使阴阳顺序、风雨应时;下不能使礼乐兴行、家给人足。自春之始,亢阳为虐。虽反复祈祷,膏雨弗应。斯乃上天示谴,罪在朕身,与百姓何辜?有此灾害,朕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

    都濡县,盈隆岭。

    县令李引正率领着县内工匠、民役,日以继夜地构建取水装置,要把岭下深潭中的水提到盈隆岭上来。

    开春以来,黔州的旱情的确如高审行所说,滴雨未下。所有等雨下种的土地让人心焦万分。对于高审行来讲,这种焦虑就更是磨人。

    在他的计划中,万事俱备、只欠下种。他到黔州后的大手笔,在此时就是一处最为关键的环节了。种子入不了地,那么收成由哪里来?

    他督令黔州各县,着民役担水溉田,谁耽误了农时,谁就提着乌纱帽来见!

    李引自任了县令,勤于政事,深受县民爱戴。一个郡王府的长史,想要干好一个下县令,于能力上并没什么欠缺。高刺史下达抗旱令后,他一下子就想到了盈隆岭。

    这里地势高、下临深潭。旱情似乎没有影响到此潭的水位,如果能把水提到盈隆岭上来,居高临下、顺着地势修渠引导,那么盈隆岭周边的地块都能灌溉了。

    只是,这个工程难度太大,从悬崖顶到下边的水面足有十来丈高,用什么办法才能达成目的呢?

    李引正在想着此事,刺史夫人崔氏坐着马车、带着贴身丫环、捧着两株小桕树苗也到盈隆岭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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