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礼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在听说了这件事后,仓促间只说了一句话,几乎就把高峻可能的欺君之罪给抹没了。

    面对父亲的当众拒认,谁又能理直气壮地说清自己的来历?

    太子李治听政这么久了,处置起朝政上的突发状况来,更不能手忙脚乱。高审行说的信誓旦旦,满朝的文武惊得大张了嘴巴,李治却只是笑着吩咐,将尚书令请到监察院去“说清楚”。

    而他心里想的更多的,是鹞国公刚刚提议的两件有关盐、粮的大政,这才是涉关国计民生的大事。

    至于高审行,太子暗道,就这么个人,真是该去国子监糊弄那些娃娃了。

    等再议决了修缮玄武门一事,李治说散朝,他起身去温泉宫,和皇帝说今天的所有大事。

    ……

    午时,鹞国公高峻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府,只有护卫们无精打采地回来了。

    散早朝时,别的大人们都出了承天门,只有鹞国公没露面。

    护卫们从那些大人议论的下音里听说,鹞国公被请到监察院去,不知要说清些什么事。

    他们回来时,三夫人樊莺也刚刚回来,她对护卫们说,午后再派两个人去承天门候着,说不定高大人就出来了。

    薛礼出来后,把一切都对樊莺讲了,回府后樊莺偷着抹了眼泪,高审行果然孤注一掷把事抖落出来了。

    师兄不回,除了等,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好像预料到,不久的将来,会有大批的官差蜂拥而来,查封鹞国公府、控制府中的每一个人。

    高峻托薛大哥们转达的话,樊莺认为那只是师兄怕她焦虑,才那么说的,高尧除了是年纪相当的姐妹,关系又比较好之外,又能给她怎样的安慰呢。

    再说,如果永宁坊与兴禄坊再也没有关系,她和高尧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没吃午饭,起身赶到叔父樊伯山的府上打听,樊伯山告诉侄女应该没事,这就是高审行气极败坏的举动。

    因为以他看来,太子让高峻去监察院,只是应付高审行的面居多,让他们父子暂时分开,以免在一起互掐。

    他说,“不然你看看,太子对高峻的现职连一句话也没多说,”

    樊莺道,“叔叔,我和你说句实话吧……他真不是高审行的儿子!”樊伯山一下子愣住了。

    良久,樊伯山才对侄女说道,“不管他是不是高府的公子,但他是我唯一的侄女婿。眼下,我会随时关注一下监察院的动向,有什么转机会及时告诉你。需要叔父做什么,叔父责无旁贷。”

    但就目前来讲,中书侍郎樊伯山也真没什么可做的,为要避嫌,他就连监察院都不便去。

    晚上,高峻仍未回府,樊莺心神不宁地再去找叔叔打听,这次一见面她就看出,樊伯山的面容上充满了忧郁之色。

    樊伯山说,太子下午时一定从温泉宫带回了皇帝的旨意,因为他怒气冲冲地宣布:监察院要从速弄清高府中的这件闹剧,弄清鹞国公高峻的真实身份。

    在事情察清之前,高峻暂停所有现职,唯一任务便是配合监察院的调查。

    而高审行的鸿胪卿之职也着即罢去,配合调查,去不去国子监再定!

    皇帝的意思,尚书令停职,临时还有其他的宰相们顶着,总牧监不在位,各地的牧监们一时间也不会影响了牧事,但他所兼的兵部尚书之职涉关军国大计,不可一时无人。

    皇帝决定起用兵部侍郎李士勣,出任兵部尚书之职,即刻上任。

    樊伯山对侄女说,这个形势就很不乐观了,所有的事态走向,都要视监察院的调查结果才好推测。

    不过他对樊莺说,就目前看,高峻还没有一败涂地,因为皇帝只是暂停了他的尚书令之职,是暂停。丢的只是兵部尚书。

    这说明皇帝突闻这出闹剧,气愤是很气愤,但还没有失智。

    而高审行则是明言罢职,什么都没有了——最好的情况是,如果高审行能把自己抖落清楚,他可以去国子监。

    这对“父子”的荣辱,一下子全都聚结在了高峻的身份之上。

    而且一旦水落石出,兴禄坊、永宁坊,就再也不可能两全其美了。

    事到此时,樊莺反倒不惊慌失措了,既然师兄仍是配合调查,那就是罪责未定,没有生命之忧,她总得做点什么。

    从叔叔樊伯山处出来,她再马不停蹄地赶去了中书令褚大人的府上,他是宰相,知道的一定多过叔父。

    在大门口等了一阵子,褚府的门丁才出来,“我家老爷请樊夫人进见。”

    出乎樊莺的意料,褚大人的夫人也在旁边,樊莺依着礼仪与二人见过礼,然后问,“褚叔叔,侄女在长安也没有什么知心的人,不找褚叔叔能找谁呢?求叔叔给个判断,此事该如何运作。”

    褚大人没说话,反倒是褚夫人锉着指甲,眼皮也不抬地说道,“鹞国公府的三夫人果然不同凡响,依我看再过以时日,就比侯府的柳夫人也不次。”

    樊莺心中一惊,对方指的是柳姐姐。

    而柳姐姐原来的身份也只有少数人知道,赵国公长孙无忌勾销了柳玉如侯府罪妇的身份,褚遂良一定与他夫人讲过。

    但褚夫人此时这么说,樊莺感到有一种不好的苗头。

    褚大人责怪夫人道,“你再胡说!鹞国公只是有些麻烦,但仍是鹞国公,尚书令也只是暂停、没说罢职呢。樊夫人这么晚找上来,我们该说正事。”

    褚夫人道,“樊大人不就是樊夫人现成的叔叔,樊夫人你怎么、没去问一问樊大人么?”

    褚遂良喝道,“你还上脸了!给我闭嘴,高府的事还让本官烦不胜烦,你倒不停地啰唣!”褚夫人不吱声了。

    以往,褚大人见到樊莺,都是热情地呼她作“莺侄女”,而今天却是头一次称她“樊夫人”。

    樊莺一口一个褚叔叔的叫着,岂会听不出这里的变化。

    樊莺耐着性子,笑着回道,“褚叔叔,婶娘说的不错,我刚刚从樊府出来……”

    “樊大人怎么说?”褚遂良问道。

    “叔叔说,此事纯粹就是兴禄坊家大人、突闻我师兄提议让他降职之后、气忿之下的口不择言,又能有几分的真实?看看皇帝陛下的态度也就能知道了,鸿胪卿罢职,我师兄却是暂停现职,皇帝除了气愤两处高府的无聊之外,大概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褚遂良在樊莺说话的过程中,一直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看,这个小女子说的越轻松,他越不能轻易吐话。

    待对方说完了,中书令问,“师兄?本官倒是头一次听你这么称呼他。”

    樊莺一愣,笑道,“褚叔叔,自从峻认过了卫国公作老师之后,不但是侄女,连思晴姐姐也一向是这么称呼他的。”

    她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侄女告退。”

    待樊莺走后,褚遂良沉思不语,如果不是自己夫人胡乱插言,他可以打听到更多的内容。

    这件事闹出来,褚遂良首先去看赵国公长孙大人的表情,长孙无忌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在看向高审行时有些恶狠狠的。

    但长孙无忌也没有发一言支持高峻。

    因而在朝堂之上,褚遂良也什么都未说,太子也没有问。不过今晚,他认为夫人太沉不住劲了,都不如高峻一个这么年轻的如夫人表现好。

    很显然,英国公李士勣是这件事的受益者,按着褚遂良的判断,本来这个人已经是不死不活的,这回又活过来了。

    不一会儿,有个下人跑进来,向中书令回禀道,“老爷,永宁坊樊夫人出府时,丢了一件东西,喊她也未回头。”

    “是什么东西?”褚夫人问。

    下人的手上托着一件鲜艳欲滴的红珊瑚项链,回道,“就是这件东西,小人一看就值不少钱,但明明她听到小人叫了,却没回头。”

    这正是褚遂良从皇帝处讨来、又转赠给樊莺、当作认干侄女的见面之礼。

    褚遂良叹了口气,对夫人说道,“唉,依她的脾气,没有当众摔到本官的脸上,就是又有所隐忍了!以后当有再见的脸面,可夫人,这都怪你。”

    而他的夫人却欢天喜地地接过来道,“真是个好物!”

    ……樊莺从褚府出来,感到心里一阵一阵的空落,她不该来这里。

    对高峻称呼师兄,这是从终南山论来的。

    开始时,樊莺还能留意,只在家人的面前才这样称呼,但方才情急失智也未多寻思,褚遂良追问那一句也将她吃了一惊。

    也不知她的遮掩能不能埋过褚遂良,他不是个可靠的人。

    离着闭坊宵禁还有一个多时辰的光景,樊莺也没有回府,直接打马出城,她还不如去一趟终南山,看看师父此时在不在山上。

    假如师父要在的话,去听听师父的意思,兴许才真有点用处。

    ……

    天都黑了,永宁坊府中的下人们纷纷猜测,高大人家是不是真摊上事了,不然怎么一个夫人也不在,连樊夫人也不回来了呢?

    高白和菊儿、雪莲本来想按着高峻的意思将孩子送走,但此时管家对两位夫人说,“我们不送,不然底下人怎么想?我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高白先去厨房旁边的密室看了看关着的人,他倒老实,被捆在那里不嚷不叫,高白出来后,又叮嘱了看守的家丁几句。

    菊儿道,“国公把那么多的夫人打发走,只留了樊夫人,如今出了事,全凭樊夫人一个人里里外外地跑,也真够难的。”

    高白说,“我虽然猜不透国公的意思,但这样的安排一定就是合理的,我们只要照顾好府上也就是了。”

    正说着,樊莺直接打马入府。

    高白、菊儿、雪莲迎上去,得知她刚刚从终南山回来,又说要去赵国公府。

    雪莲道,“可是时间已经不早了,一会儿即要宵禁。”

    樊莺说再晚也得去。在终南山,她很巧的见到了师父,他没有去云游。

    听了她的话,师父曾说,“捉了黄峰岭别院的人,你正该明正言顺的押他入城,而无须避让谁。”

    樊莺忙问理由,师父说,有道是邪不胜正,玩阴谋的是英国公,怎么反倒是你在躲着他们?入城时天光大亮,他绝不敢有什么举动,但你们对他却是个警醒,让他不致乱来。

    樊莺懊悔不迭,她辛辛苦苦地得了证人、得了证辞,但对证人最大的用处却未加利用。

    如果当时能按师父所说的行事,那么师兄先头掌握了黄峰岭的事,也许在朝堂上会更加主动。

    师父安慰说,“你做得已然不错了,尤其送剑之举连老夫也认可。再说证人的口供已送进去了,你也不必自责。”

    樊莺道,“师父,我哪有功夫自责!只是此时一点主张都没有了。”

    师父问,“薛将军既然进去一趟,难道高峻就没什么话带出来?”

    樊莺道,“当然是安慰我的话了。”

    师父问,“是什么话?”

    樊莺:“稍安勿躁,兴许黔州、夏州有家信到。也不必四下求告,心烦时可与二妹高尧作伴,多食些浓醋败火。”

    师父拍了大腿道,看来是你忙得一点头脑都没动,你以为他只是在安慰你?如果他真有了不测,安慰你又有什么用?

    樊莺恍然而悟,“他说的二妹高尧,现在是赵国公府的人,而二妹的父亲,六叔高慎行一向与高峻心近,师兄是在提醒我,在这件事情上,兴禄坊对我们看法变化不大的人,可能就是六叔。”

    继而又道,“噢!我说他都让人给押起来了,还有闲心操心我拿什么东西败火……浓醋!柳姐姐让江夏王喝过浓醋!”

    师父说,这就对了,当着那么多的禁卫,你让他怎么说?高峻是暗示你遇事找赵国公府,江夏王府也可信赖,再就是你六叔了。

    樊莺道,“可我偏偏一份也未找,却去找了褚遂良。”

    师父让樊莺快回,因为她最该到赵国公府去一趟,长孙无忌既然可以信赖,而他又是与皇帝关系最铁的一个人,他那里有关皇帝的什么消息没有?

    樊莺又央着师父,能不能亲自出马去保师兄的安全。

    老师父笑道,“徒儿,你是不是将为师看作神人了?大内我哪进得去呢?就算进去了,日常要如何晃悠?再说他腰里围着缠莺剑,还用我?”

    樊莺转而再央告道,“那……你务必赶去黔州,我柳姐姐她们人不少,可是一点动刀子的本事都没有,我最担心她们了……”

    师父只是稍稍沉吟了一下,樊莺急道,“再说你四个徒孙可都在那里,让人一勺烩了才好呢!”

    师父说,“为师只是在考虑,此行要准备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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