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暗道,“你怀里抱上了黄莲珠,刚好了一点,可真撑得住劲!”

    太子道,“父皇,其实长安永宁坊这里,只有鹞国公和这位三夫人在了,其他人已经完整地出京了。”

    皇帝有些惊讶,等听李治说了事情的缘委之后,皇帝转了转眼珠道,“这便是朕的聪明之处……朕早就知道!”

    太子问,“那么,事情尚未察到水落石出,黔州和夏州那里……要不要通知两州,先将人控制起来?”

    皇帝摇头说不必,但心里说得是:你可真行,两道玄武门都在高峻的手里把着,你倒先想着去控制黔州和夏州!

    但当着长孙大人,他也不能讲出这句话来。

    这也是他不打算回长安的真实理由。只要他在太极宫外面,政局就翻不了车。但父子两个都跑回去?在这种情形之下?皇帝不能干这么没谱儿的事。

    可是,为了回宫,就这么罢了薛礼的左千牛大将军的职,那不明摆着对高峻的人加强了戒备?

    真要走到这一步,高峻的心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薛礼的心也会冷,薛礼又无错!

    这可是一位骁勇之将,在高丽战场上给皇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玄武门守将真换掉了薛礼,哪怕平级调往他任,也摆明了对薛礼的不信任。

    想到这里,皇帝才似有所悟,别看高峻将自己气到吐血,那是这件事动摇了皇帝心中的根本大计,再换个人,你看老子吐血还是不吐血?

    从回不回太极宫这件事上,皇帝才发觉,原来在自己的心幕中,连与高峻沾边儿的薛礼也舍不得轻动。

    辛辛苦苦、费尽心力才培植起来的一根良材,只凭个外行跑来说——它根不正——你舍得就挥斧子把它砍了?

    再说什么根才算正?老子用的是材,可不是根儿!如果凡事凭着根儿正不正,那先皇在太原也就不必起事了。

    黄莲珠真是无价之宝,三人才说了这么会儿的话,皇帝就感觉着胸内的不适之感好多了。

    他伸展着胳膊扩了扩胸,觉着很是自如。而病发时,他就连歪一歪身子,里面都牵着疼。

    这令他又想起刚刚离开的、那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女子,这是个他平生仅见的美人,就连那个被他遣出宫去的武媚娘,与这位樊夫人相比也差着一大截子。

    长孙年轻时与她有些相通之处,相通于气质和脾气,以及为了丈夫什么都舍得出去的作派,但相貌上仍不有及。

    皇帝回味到此时才意识到,原来在高峻的十位夫人中,他只见过那个新罗国的金善德两次!金善德已经算不赖了,而据听说与这位樊夫人并趋的柳夫人,他不停地给她封爵,居然也没有见过!

    真是大大的错漏!

    继而再想到,这么多的杰出女子都同时看好的人、这么多的可用之人都结交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长孙无忌好半天,都在静静地留意皇帝的神色,不知他在想什么大事。不过,皇帝的眼神再一次活泛起来。

    接下来,皇帝要求对高峻的身份大查特查,他吩咐太子,监察院查不透,就将鹞国公转往大理寺,也要察个清楚!

    为此委派大员、把什么都放下、专门来弄这件事也在所不惜!

    他查的不是根,而是想借了根儿的由头、看一看这根材料长的瓷实不瓷实,是不是生了一杆子的蛀虫!

    ……

    负责驻在监察院、询问鹞国公真实身份的,开始是一位御史中丞,姓韩,是个正四品下阶的官儿。

    殿中金甲禁卫忽然把尚书令这么个大块头送过来,把韩中丞吓了一跳。

    人家也没罢职,只是暂停了宰相之职,就算借给韩中丞两个胆子、也不敢拍桌瞪眼地审问啊,再说你知道什么时候鹞国公就不“暂停”了?

    两人之间的第一次见面,韩中丞就好茶好水地给鹞国公摆上,客气地说,“这只是例行公事,呃……国公你掂量着说,我不为难你,反正国公你认为该说的,便与下官说一说,不想说的说了,与下官无关。”

    高峻道,“韩大人你客气了,高某不胜感激,其实这个问题要问我,还真不如去问鸿胪卿高大人。”

    韩中丞说,“他已经不是鸿胪卿了,已经罢职了。”

    高峻说,“该!不过那你也该去问他,他说我不是他儿子,我就不是。高某也有四个儿子,高雄高壮高威高武,难道有一天他们忽然说不是高某的儿子韩大人你也信?”

    韩中丞说,“那倒不会,怎么也得高大人你说才可信。”

    鹞国公说,“高某说了也不可信,得他们的娘这么说了才可信。韩大人你到大慈恩寺去问我母亲吧。”

    于是接下来的半天,韩大人就没有来见鹞国公,他去了大慈恩寺。

    道空长老——青若英在十三院见到了韩中丞,听到韩大人此来的用意之后,道空长老说,

    “高审行胡说的,高峻是我儿子,在黔州时我倒是生着气、说过高峻不是高审行的儿子,但那是为了安慰刘青萍。”

    就这么,韩中丞转身回来了,他再去与高审行核对。

    事到如今,高审行已经骑虎难下了,这一出闹的,除了李士勣得了眼见的好处,兴禄坊的兄弟们个个瞅他眼都是绿的。

    大哥高履行在当天散朝之后,一出承天门,在大街上便对五弟吼了,骂他吃饱了撑的,回府之后哥几个一插对,越发觉得的事情不对劲。

    老三说,“你说高峻不是你儿子,那你好好说说看,是早就知道,还是刚刚知道?”

    老二说,“是呀,早知道为什么早不说,偏偏一听说要降职才说?”

    老四说,“如果不降你的职,是不是你还不想说呢?你、你这到底是什么算计!摆明了这样说是不成的,这是欺君,你人品有问题。”

    高审行让人问得张嘴结舌了半天,咬着牙说道,“难道你们早不知?出了事反倒来诘问我。”

    众人齐声道,“我们不知!你可别害完了儿子再来害兄弟们!”

    高审行转而说,“我是刚刚知道的!”

    老六说,“刚刚知道的……是怎么知道的?是你与李士勣连夜喝了次酒便知道了?有没有证据?没有。那谁信你的话呢?李士勣眼下可是兵部尚书了,他怎么会给你个白丁作证?”

    因而,当韩中丞问到高审行这个问题的时候,高审行转而坚持说,他早就怀疑高峻的身份了,因为高府的名声、以及个人的脸面,才一直没有揭穿他。

    高审行还举例说,在黔州因为四夫人刘青萍闹情绪,他亲耳听到青若英说,高峻不是他们的儿子。

    韩中丞再去问刘青萍,刘青萍的话与高审行如出一辙。

    当然,在韩中丞的心中认为,刘青萍是高审行眼下硕果仅存的在府夫人,她一定会这样说,但道空说的也没毛病,这事可以交差了。

    马上结案,拟写回禀太子的文章,送到御史大夫萧翼那里,萧大人连看也没看,签了字就递上去了。

    在等候上边回复的时候,韩中丞就陪着鹞国公下棋,两个人对面而坐,茶水饮着,执黑执白,你先我请。

    樊莺在外头急得火上房,不知道高峻在里面滋润得很,估计鹞国公要找个女典客,这要求也能被满足。

    鹞国公不会下棋,第一盘连棋眼是什么都不知,输得一塌糊涂,韩中丞想让一让都不知从哪头让,一个劲儿说“承让。”

    几盘过后,鹞国公输得就少了,等到御史大夫萧翼赶过来的时候,韩中丞正输得满脑门子汗,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御史台下分三院,台院,供职的是侍御史,殿院供职的是殿中侍御史,察院供职的是监察御史。御史台的首官便是今日来的萧大人,是个正三品,但年纪真不小了,已经六十五岁。

    韩中丞连忙给鹞国公引见,说这位萧大人可不简单,早年便“智取兰亭序”,完成了别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深得陛下的赞许。

    萧翼不停地客气,摇着手说不值得一提。

    他原名萧世翼,是梁元帝的曾孙,因避贞观皇帝讳,将“世”字去掉了。皇帝酷爱王羲之的字,手里有不少真迹,唯独没有《兰亭序》。

    传说此贴在一个和尚——辨才的手中。但辨才说什么也不承认手里有《兰亭序》贴,面对皇帝也不承认。

    房玄龄向皇帝举荐萧翼,萧翼乔装成书生,到了辨才的寺院,与辨才吟诗抚琴,惭成莫逆,辨才曾多次试探对方的身份,也没发现什么可疑。

    久而久之,二人相见恨晚,萧翼拿出王羲之的一幅杂贴请辨才鉴别,辨才说,“倒是真的,但贫僧这里有更好的,”

    萧翼故作不信,辨才登了凳子,到房梁上打开一处暗格,将《兰亭序》拿了出来。

    这件事,其实萧大人总觉着做得不大磊落,辨才虽然没被皇帝怪罪,还得了许多的赏赐,但这个和尚没过一年就去世了却是真的,也不知临死是怎么骂他的。

    这么多年了,大概连皇帝和众同僚都认为,萧翼的突出才干就是骗人,所以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的萧大人,一直就是在御史台骗骗人、骗骗口供,就连仕途都耽搁了。

    那么,当着并未罢职的人精鹞国公,萧大人就更不便提这件骗人至死的往事——尽拣真诚的往上招呼,还怕人家存有戒心呢!莫欺少年智!

    萧大人有话直说:御史台拿上去的结果,送到温泉宫以后皇帝不满意,让御史大夫,也就是他主持着再查。

    鹞国公说,“查吧,高某还是那些话。”

    萧大人说,“那本官就还那么写……韩中丞,你你再将上次的奏章誊抄一遍,本官签字就是了。”

    高峻看萧大人说的真诚,有些不落忍,想对他说,让他去找李士勣了解一下,因为李士勣拉着高审行出城一趟,高审行就疯了。

    但最后他忍下了,因为这会牵出樊莺送进来的口供,还不到时候。查去呗,让李士勣来查才好呢!

    韩中丞将奏章再抄了一遍,萧大人不急着往上送,也与鹞国公下了两天棋,输多赢少,等太子李治再看到这份一模一样的东西时,又六七天过去了。

    ……

    鹞国公终于结束了在御史台的、悠闲的、被“讯问”的日子,正式移交给了大理寺。看来,不把鹞国公的真实身份查个底掉,皇帝不会罢休。

    大理寺日常是在刑部的指导下办案,谁都知道,连刑部都是在尚书令的手底下做事,这该怎么查?

    御史台有大狱、大理寺有大狱、刑部也有大狱,可是大理寺的官员们私底下打听了,鹞国公在御史台连大狱在哪儿都不知道,净下棋了。

    连上级部门——刑部尚书刘德威这么铁面无私、一丝不苟的官员,对鹞国公这件事都不发一言,那别人要怎么查?

    跟一般人还可动动刑,喊喊堂威,可刑不上大夫,还是个正二品的上大夫,还是个没被罢职的上大夫。

    如果皇帝有话,那么给上大夫扒皮也成,关键是皇帝表面上气势汹汹,却连长安都不来,那些成套的刑具掂在手里除了累人,没别的用处。

    最后还是鹞国公发了话,他要入大理寺狱!

    执法部门要有执法部门的威严,不能再这么含含糊糊的了,姓高的不搞特殊。

    于是,大理寺的官员们亲自带着人、挑了合乎尚书令品阶的头等监房,里里外外地打扫干净了,请鹞国公住进去。

    然后再派人去永宁坊鹞国公府,将三夫人樊莺接到监房里来。

    这个可不是搞特殊,够一定品阶的官员入狱,家眷可有一人入侍,白天晚上都可住在里面,当然住闷了也可以出去。

    樊莺一进来,先上上下下地、晚上又里里外外地将师兄检查了一遍,一点毛病没有,她这才放了心,又把这些天外头的情况从头告诉了一遍。

    听了褚大人表示过的、对“师兄”一句的疑问,高峻没有责怪师妹,这些天她压力最大,也最累。

    不过他说,“是脓总得挤,其实你去找褚遂良也没什么不好,我们正好认清一个人,不然总是亲得没法儿,真来上一口躲都躲不开了。”

    樊莺问,你真的不怪我?

    高峻道,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哪会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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