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皇后默默不语,心说这可都是人杰,至少也算人精,铁血皇族啊铁血皇族,而我的儿子只会骑大马,难道他将来也要这样冷血?但是以我对峻的了解,他岂会是这样的人!

    玄武门总算到了。

    在冬日午后温暖的阳光下,玄武门高大坚固,凛然不可侵犯,三层飞檐展翅欲飞,如玄铁一般的瓦顶衬着蓝天,让柳玉如站在它面前,也肃然起敬。

    小太监徐韧曾在这里不屈不挠以头触墙,令守门禁卫们屈服。但是在当年,来自东宫的三千人马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有踏入玄武门一步。

    而来自秦王府的几百人,凭着玄武门,使太极宫乃至整个大唐换了主人。

    长孙润不常到玄武门来,因为皇帝一家搬到大明宫去了,这里已不那么要紧,但今天老爹陪同皇帝和皇后溜哒过来,他一接到传信,立刻就到了。

    金微皇帝对他的这位表弟一向发自内心的喜爱,与对长孙冲的态度截然相反。上一次因为崖州供辞的事,明明可以直接问一问长孙润,但皇帝都没动这个心思。

    切身利益当前,并非每个人都禁得住考验。

    但也并非每个人都禁不住考验。

    这可不是皇帝信不过长孙润,恰恰因为太信任长孙润,皇帝认为没有这个必要,这句话要是问到长孙润头上,极有可能要伤长孙润的心。

    后来事实证明,长孙润不但没有按着他爹赵国公的暗示、动手在那些证词上删改一个字,而且原封不动全交到门下省去了。

    长孙润过来见三人,英气十分。赵国公看着老儿子,怎么看怎么配得上从三品!他止不住打心眼里喜爱,这可真是没想到,长孙家最有出息的,居然是这个以前他最瞧不上的老儿子。

    皇帝更是多日不见长孙润了,语调儿中透着格外的亲热,“长孙润——你太滋润可不行,朕早晚给你安排个苦差事。”

    谁知长孙润道,“陛下,我可不想离开这里,这里离着大明宫近过别处,我能时时见到陛下!”

    皇帝的语中透露了他的想法,长孙润的从三品,从他的年纪上说是有些不大相称,长安有多少人混了大半辈子,连个五品都混不上。赵国公从皇帝的话中听出来了,八成自己的老儿子要得个重差。

    但于长孙润的应对,长孙无忌又觉着不大满意,心说你怎么能这么与陛下说话呢!不过崖州供辞一事,让一向工于心机的赵国公,都觉着不如老儿子有远见,本来想数落他的话也咽下了。

    果然,皇帝和皇后根本没有因为这句话有丝毫不悦,反而皇帝还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整日看门守户的有什么出息……你也用些心,好好想想如何做个刺史,替朕管一片地方。”

    赵国公的心忽悠一下子,难道洪州……

    皇后的心思全在玄武门上,首先她看到玄武门的两扇硬木制成的大门,每一扇都有七八寸厚、三四个人高,上边布满了一排排的黄铜门钉。

    这要是一关拢了,即便让人踏踏实实靠近前来,用凿子慢条斯理地挖,没有一天半日也挖不透,更别说门上还有严阵以待的军士守卫,要拿飞矢往下射击了。

    赵国公说,“此门有功啊!它阻断了一个时代,再开启了一个时代。没有它也就没有贞观之治……可古往今来,有几次贞观之治?”

    皇帝点头表示认同,有多少豪杰、野心家都梦寐以求、要在龙座上坐一回,以为坐上了龙座便是成功,但结果是,属于他的那个时代却无数次遭人唾弃,必欲掀之而后快——这是什么成功?

    ……

    武德九年的六月初四日凌晨,秦王出府。

    这个时间比他平时上朝要早那么两三刻的光景,太早了玄武门未开,门上注定盘问,会有异于往日的动静。

    更主要的是,这个时间是根据东宫的计划决定的,秦王要打这个时间差。

    东宫的率更丞,叫王晊。他在六月初三日宵禁前一刻,派他的弟弟乔装骑马出金光门,再从城西绕到了秦王府,给长孙王妃报告了一件事。

    ——东宫在调动人马。

    东宫里乌七八糟什么人都有,宫中原有禁卫,杨文干给太子搜罗的突厥兵,罗义孝敬的幽州骑兵,太子组建的长林军,这些人动不动便一惊一乍的训演,放在往日不算大事。

    王晊说的重点也不是这个。

    只是秦王却意识到,在“秦王当有天下”的前提下,这就是天大的事。

    王晊是东宫的率更丞,专门负责东宫计时。他让弟弟转告秦王和秦王妃:太子建成亲自吩咐率更丞——要他务必在初四日卯前三刻,提醒东宫翊卫车骑将军,冯立。

    建成郑重对王晊说,如果见不到冯立,通知副护军薛万彻也行,这个时间一点不能晚,晚了的话赶不上训演。

    王晊从未经历过,东宫人马训个练还这么郑重其事、如临大敌。而且他看这一次,连左车骑谢叔方也在极其神秘的操持训演之事。

    冯立、薛万彻、谢叔方,外加小三千人暗暗骚动,这可不同寻常呀!王晊想了想,便把他亲兄弟派出城了。

    率更丞也是个丞。但得看是管什么的丞。这个小官别说同别人比,就算与东宫管厨房的丞也比不了。

    王晊就是看漏之官,别人睡觉,他瞪着眼睛熬夜、看住手底下的更夫们,不让他们误了打更报时。

    因而王晊的薪俸也不多,偏偏家里孩子、大小老婆也不少,官职无权也没有外快,日子过的那叫一个艰辛。

    再加常年的熬夜,王晊都瘦成了大眼灯。

    有一次王晊的老母重病,延医请药两天下来,少的可怜的积蓄便花光了。

    此时别说朋友们了,连亲戚都躲的远远的,见了面假装看不着王晊。

    就在王晊愁眉不展的时候,秦王府王妃长孙氏,叫府里一个人带了一大包钱,送到王晊家中。

    秦王妃使来人告诉王晊:安心给老人治病,不够的话秦王府还有。一点心意,不要和人说什么。

    王晊身为东宫之官,家中出事后连东宫同僚都未提过,更未求到过秦王府,但长孙王妃是怎么知道的?

    原来,她在入太极宫给高祖的妃嫔们请安的时候,听到她们正在说起这个人。来请安的正好有太子妃郑观音,她在说起王晊的窘境时,将这件事当成个笑话,说王晊乘着一阵风能飞上天。

    而王晊果真一句话没有提过秦王府的好处——在东宫提这个,好似有心打什么人的脸——但秦王府的好处他可一点没敢忘。

    率更丞提到的东宫动向可能不大清晰,比如确切的人马数量。但是时间一定不会有错。

    大臣卯时入朝,这是通例。那么东宫在卯前三刻调动人马,看来是要在秦王上朝途中动手了。王妃重赏了王晊的兄弟,让他天亮后仍从原路回城。

    秦王决定,他便在卯前半个时辰动身,早他半刻!

    这个时候玄武门已经开门了,秦王今日可能睡不着,早起一会儿入朝也不新鲜。长孙无忌、房玄龄、侯君集等十三个无兵之将,化装成秦王护卫,人人内穿软甲,弓刀齐备,与秦王入了玄武门。

    当日,玄武门上领宿卫军的正是云麾将军,敬君弘。

    此将对秦王、秦王妃多有好感,这对夫妻行事低调,待门上宿卫一向和蔼。尤其是秦王妃,每次入宫给高祖妃嫔们请安,都不忘对城上打声招呼、道声辛苦。

    有时王妃从府中给众妃们带些亲手做的吃食、小点,一定还会想着多带一些,入玄武门时随手塞给城下把门的军士。

    一两块点心可能算不得什么,但得看谁给的。

    一边是寒夜里搂着大铁枪、靠门值哨的普通军士。

    一边是倾国倾城的秦王府美貌王妃。

    每次当他们不大好意思地伸手接过东西时,一整夜的寒冷,可以说连脚脖子都僵了,但此时此刻心是热乎的。

    秦王入城时,依然习惯的朝门上打了招呼,没有任何异常。

    稍有异常的是,秦王随口吩咐张公谨、屈突通、张士贵、段志玄,“孤猜着……王妃注定不听话,她还得入宫来。你们在这儿等她一下,万一她带了东西,可帮忙提一提。”

    四人便在门口站下了。

    秦王既然有吩咐,不论是守将敬君弘、还是门边的军士,谁都没有奇怪——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就是不知王妃又带了什么好吃的。

    秦王府。长孙氏一见丈夫起身了,马上吩咐尉迟敬德和秦叔宝,“我们也走!”秦王只比东宫定下的时刻早行了半刻,这就是前后脚的事。

    秦叔宝劝阻道,“王妃你不能去,秦王可没让你去。”

    王妃说,“别争了,一刻功夫可没多久。”

    尉迟恭和秦叔宝,可是已被征调入了李元吉的大军,此刻他们为什么会在秦王府呢?

    这还得说李元吉的心思根本不在军中,他任了大军的主帅,却不在军中执令,日常仍是住在城内。他以为将这些人安插入军,便万事大吉了,他的心思都在秦王一个人身上。

    大军无人施令,驻扎在长安城北已经有些日子,连主帅都不在军中,那么上行下效,那些家在附近的人,趁夜回家看看的也不在少数。

    偷偷跑回秦王府来的除了尉迟恭、秦叔宝,有些府内被抽走的军士也陆陆续续回来了,不然秦王府连八百人都凑不齐。

    时间紧迫,人们不再争了。

    李承乾等孩子们不能跟着,八百人再留下一大半护府,王妃带着余众出发前往玄武门。

    来至月营门外,先派人躲在门后眺望东宫玄德门方向,时间一点一滴接近王晊所说的那个时刻,每个人手中都拽紧了马缰,只要东宫一有人露头,马上往玄武门抢。

    卯前三刻,东宫方向居然没有动静!

    尉迟恭道,“王晊这小子敢骗吃骗喝,看我不撕了他去!”

    王妃道,“再等等。”

    秦叔宝说,“万一这三千人不从这里走,已从南面进了太极宫,如何?秦王岂不是危险了!”

    王妃道,“不能,三千人可进不了太极宫,我们稍等。”

    又过了一刻,被王晊有意晚报了时辰的东宫人终于露头了。这些人的马蹄子上都裹了东西。

    在接近玄武门之前的这一段路上,最好不要搞出什么大动静,不然玄武门上大声一问,也许便给月营门出来的秦王报了信,压声!

    有人心里骂骂咧咧,太子建成放着宝贝似的长林军不动,苦差事都落到了杂牌身上,连觉都不让好好睡。

    安礼门不开,门上就有宿夜军盘问,“干什么的!”

    薛万彻赶紧出示太子令,说这些人是去西内苑外围训演。

    只要不入宫,门上便不问,这些人悄悄向月营门方向移动,估么着在玄武门上还会有人问。

    但他们发现,在清晨稍有些阴沉的天色下,月营门下冲出来为数不多的一哨人马,蹄声清脆地往这边驰过来了。

    翊卫车骑将军冯立喊道,“情形有变,这是要进玄武门,我们速进!”

    东宫人马呼哨一声,开始挥鞭飞驰,蹄声与对面不大一样,但速度不慢。薛万彻喊道,“可别让他们进了玄武门!”

    玄武门只要开启,往日不到晚上是不关的,门上军士大声报,“将军,日营门和月营门都有人马驰来,日营门人多,月营门人少!”

    云麾将军敬君弘在城上早就看到了,而且他看到了秦王妃。他立刻骑马下城,“这还了得,随本将出去盘察!”。

    在门内,张士贵提醒道,“东宫来意不明人又这么多,将军不可轻出!”

    敬君弘不听,光天化日玄武门外出了事端,身为玄武门守将连头都不露,也真说不过去。

    有两三百人随他在门外列队,前后都有人,这些人不约而同,面朝东边。

    先赶到的是秦王府的二百人,为首的是秦王妃,她急切地对敬君弘道,“将军,东宫谋乱,欲进大内,事态紧迫,请将军允我们入宫护驾!”

    其实玄武门正开着,秦王妃带的人不硬闯,而是先商量,敬君弘想都不想将手一挥,“王妃自可进去,这里交给我们!”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玄武门守将该做的是大门紧闭,然后据城细加盘问两边。不论哪一边谋乱、或是从门外经过,总能保证玄武门不失。

    也许是承平日久,也许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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