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李恪苦不堪言,心说别的兄弟都是八百到一千户的封地,而我在安州只有二百户,哪有那个脸常往长安跑啊。

    在父皇这么多的孩子当中,如果问谁待遇最差,我李恪说要排第二个,谁又有资格排到第一位?

    李恪还有个同母兄弟李愔,此时任着虢州刺史。是刺史,不是都督,封户只有四百户。这哥两个加在一起也没有正常一位亲王的封户多。

    此时金徽皇帝玩的亲情牌,说你恪王兄不来长安,是瞧不起朕。

    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事情么?

    贞观初,李恪和李泰同时受封,李恪封的益州都督,辖州八座,而李泰封的是扬州大都督兼越州都督,辖地二十二州。

    这便是贞观皇帝对两个儿子的鲜明态度,说实在的,还是不因为二人的母亲身份不同?

    贞观七年,李恪前往益州封地时,他的父皇对他说,“汝方离朕膝前,朕想赠你些珍玩,又恐怕你玩物丧志,会变得骄奢……”

    而先皇对承乾、李泰就不怕他们变的骄奢,每个月给李泰的东西甚至越过了皇太子承乾。而对承乾,贞观皇帝干脆取消了对他耗用府库的限制。

    此时此刻,吴王李恪满肚子的委屈也不能再提了,谁让自己有个骄奢的姥爷隋炀帝呢?他只能冲上面的金徽陛下躬身回道,“陛下,臣万死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皇帝道,“嗯,王兄这话,朕还是信的。”

    李恪这才稍稍放下些心来,但皇帝说,“曹王李明甚得朕心,他母妃虽然已经过世,但曹王还能念念不忘,向朕提出移葬之请,这是需要些胆识的。”

    吴王脸上一红,听出皇帝又要拿着曹王这件事来敲打自己了。

    李恪的母妃杨氏此时正在太极宫女学,但除了在安州接到过母亲一封信,他已经许久没有到长安来看望过她了,也不知近况如何。

    有哪个作儿的不思念母亲!吴王李恪的眼睛有些发潮。

    但确实,自己在孝道之上及不上曹王李明,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子。

    濮王李泰此时任着礼部尚书,在同辈的亲王之中年纪最大,他一向对小了自己一个月的吴王李恪无感。

    但此时亲眼看着金徽皇帝——自己的兄弟就这么不留情面地敲打李恪,濮王认为搁在自己身上,自己绝对拉不下脸来。“这也就是我做不了皇帝的原因吧,”

    李泰想,看架势李恪好像活不过散朝,但以他对皇帝的了解,今日看到的一定又是个假象,李泰猜测皇帝一定想启用李恪了。

    濮王扭头看了看晋王李治,此时的吏部尚书,觉着自己连李治也比不了。贞观十八年,父皇去征辽东,刚刚登上储君之位的李治便能担起兼国之任,虽有高俭、程知节等人辅助,但李治也是有能水的。

    此时李恪说道,“陛下嗔责,微臣无话可以辩解,微臣于忠不能为国出力,于孝不能事奉母妃于膝前,空有一把年纪,却赶不上十几岁的王弟李明,臣也就如蝼蚁苟生……”

    皇帝连忙抬手道,“王兄莫讲了。”

    心说朕这是给你个机会说说委屈,可你倒好,上来便认罪说自己是蝼蚁,也难怪父皇看不上你了。

    想至此,皇帝问道,“王兄,难道是回京盘缠不够?”

    李恪更是窘迫,一时答不上来。

    皇帝心说,朕这是引着你说一说你的封地,怎么还不上道!你只要说说自己封户二百,那么朕总要问一问吏部,然后不论什么缘由,事也就摆到明面上来了!

    看起来这个李恪应变之功还是差着些,但从他面色发红上看,却是个有一是一,有二是二的性子,八成已经自认了自己的错处。

    有道是君子常过,小人无错,可皇帝心里急呀,他亲自将三趟锣也替李恪敲过了,但主角一上来却哑了嗓。

    他看了看赵国公长孙大人,发现他面色如常,焉然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皇帝打算再试一试,便问礼部尚书道,“濮王兄,你对此事怎么看?”

    李泰出班奏道,“陛下,吴王一向知礼,也不苟言笑,许是陛下责之过切了,吴王孝与不孝,陛下可到女学问一问杨太妃呀。”

    皇帝暗道,看看,这便是朕的濮王兄,关键时刻能跟上劲。

    从李泰的话中,皇帝看出他对李恪的态度至少不是反感,于是再问李泰道,“上次朕在太极宫问事时,恰逢杨太妃说起吴王来。”

    李泰接道,“陛下,当时杨太妃说的什么?”

    皇帝又是极为满意李泰的回答,这便是将编瞎话的机会又推回了。金徽皇帝暗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说道,“太妃极为想念吴王。”

    李恪只听了这一句话,眼圈再度发红,头也低下了。

    皇帝见了有些不过意,不便再说什么,意识到以吴王的处境,一个贞观皇帝庶长子封户只有二百,有爵无职这么多年,也确实难于启齿。

    是不是自己有些操之过急呢?

    于是对李恪道,“朕说了这么多,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大朝后,恪王兄去见见杨太妃吧,”说着,便要起身。

    李恪此时才想到机会难觅,挺身说了句,“陛下,微臣总觉得德微才疏,因而时时铭记着先皇教诲,只以自省为要。若陛下有差派,臣万死不辞。”

    整了半天就这么一句有用的。

    皇帝本已想起身了,这时便面带微笑又坐稳了,说道,“王兄,朕岂不知你就是这么想的!但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你还是不必自省了,”

    李恪听得心中一畅,听皇帝道,“朕不再啰嗦起没完,反正正月半月,这才第一天,朕与诸卿有的是功夫畅谈,散朝吧,濮王晋王,你们随朕去一趟凌烟阁。”

    众臣呼拜,散朝,皇帝坐在龙座上有一时未动,濮王李泰、晋王李治站在底下等他发话。

    皇帝稍稍有些沮丧,费了不少的劲才这么个结果。

    很明显赵国公对李恪的事一点都不上心,其他人也不热络,难道真是自己看走眼了?

    从皇帝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当年先皇说要改立李恪为太子的话,只对最不可能赞同的赵国公一个人说过。

    这件事不仅是在立了李治为太子后又过了七、八个月才提了一句,而且在遭到长孙无忌的反驳后便一直没有再提。

    那么皇帝就更坚信自己的判断:太子李承乾结局不好,而那时先皇的嫡子中只有一个李治了,可以想像贞观皇帝内心的担忧——万一这个李治再不学好可怎么办。

    皇帝越来越坚信,这次“更储”的提出,其实就是父皇玩的一次花活,以让李治更加珍惜太子之位。

    同时又给了长孙无忌一个天大的“人情”。因为先皇一定知道,将来肯于尽心尽意辅助李治的,非赵国公莫数。

    只是对李恪来说有些不公平了,直接的影响,便是这次“更储”之议的知情者赵国公,直到此时也对李恪心存戒心。

    大殿中只有兄弟三人,皇帝忽然对兄弟二人说道,“濮王,晋王,舅父大人对我们兄弟情意拳拳,到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该忘怀!”

    晋王道,“皇兄,臣弟知道,一定谨记不忘。”

    李泰也微微点头,表示记下了。

    皇帝这才起身,与两位亲王去凌烟阁,一路上,皇帝心事重重。

    曹王妃移葬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因为涉及到了曹王母妃的身份变更,一下子将她从元吉名下划到先皇名下了。

    也就是说金徽皇帝已违背了先皇的旨意。可是为了曹王,他错了吗?

    一件故太子妃郑观音迁个院子的小事,其实也违背了母后长孙氏的初衷。可是为了消除生者的怨恨,他又错了吗?

    这两件事均在元旦大朝的同一天提出来,而他的舅父长孙无忌,一向以维护妹妹的利益为已任,却没有出面反驳。

    想当年,高祖皇帝在几个儿子之间左右摇摆,并非优柔寡断,而是视帝位重过了亲情。

    毕竟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在面对那些必有所求、婉转承欢的妃嫔们时,在面对朝堂上下望之如岳的群臣们时,那个体会不是一般的尊贵和惬意。

    或者高祖认为自己尚能驰骋。

    事情发展到最后,高祖、建成忌惮秦王的功勋,已经顾不上亲情的分崩离析。那么巨大变故迫在眉睫,间不容发,不论是秦王还是秦王妃,已经顾不得太多了!

    只是故人已逝,彼此间的恩怨即便不能化解也要渐成过去,皇帝认为自己就算违背了先严,但选择并没有错。

    李泰和李治随在皇帝身后,兄弟二人对望了一眼,看着皇帝心事重重,八成还在想李恪。

    皇帝真在想李恪,因为起用李恪,居然又是一件有违先皇意思的举动。

    凌烟阁,建在太极宫后园的东半部,在三清殿东北边。

    阁中又隔为三层,最内一层所画的,是功高宰辅的大臣,中间一层是有功的王侯的大臣,而最外一层所画的为其他功臣。这二十四位功臣的画像均面北而立,以示为臣之礼。

    金徽皇帝一到这里,必然要想到左卫将军、潞国公侯君集,正是因为侯将军,先皇发誓从此再也不上凌烟阁。

    也许正是这件往事,金徽皇帝一次次忍下要过问一下此案的冲动。因为这又是一件有违先皇旨意的事情……

    ……

    因为皇帝有话,吴王李恪散了朝,可以径入太极宫女学来见母亲。这位大隋朝的公主今年四十四,只比儿子大了十四岁。

    李恪见到她时,感觉母亲在太极宫并未受到什么苦楚,她有自己单独的寝室,用具和月钱规格也不低,侍女一应不缺。

    更主要是人未见其老,反而比上一次见到她时更具神采——上一次还是他随先皇到献陵祭奠时来看过她一次。

    杨氏见到李恪,极为热切地问寒问暖,又问他在大朝上的细情,随后,她有些急躁地对儿子道,“儿呀,你怎么还这样不知灵活!陛下这样铺垫是在为你造势,而你却一句赶劲的话都没说出,岂不让他失望。”

    吴王道,“母亲,儿子就是认为自己做的不好。”

    公主道,“再不好,总强过你那个不成气的弟弟吧?你看看李愔,不也做着虢州刺史,封地比你还多两百户!”

    吴王不觉笑道,“母亲你别说了,他也才四百户,够丢人的!”

    杨氏哭笑不得,这便是她两个儿子的处境,“可娘能指望他么?你总得争气……只是错过了这次的机会,我也不知下次了!”

    吴王为不使母亲担心,安慰道,“娘,但在散朝前,儿子也说过,若陛下有差派,李恪万死不辞。”

    公主长舒了一口气道,“这才像话,后来陛下怎么说?”

    李恪一字不差,回想着告诉母亲:“娘,陛下说,‘朕岂不知你就是这么想的!但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你还是不必自省了,”

    公主问,“还有么?”

    吴王,“陛下又说,‘反正正月有半月清闲,这才第一天,朕与诸卿有的是功夫畅谈……”

    他母亲这才放了心,叮嘱李恪道,“在陛下面前你不要耍什么聪明,但只要他问你话时,你有什么便说什么,我想你还有机会。”

    “母亲,我还有机会么?怎么儿子看他有些兴味阑珊?散朝后又带着李泰和李治去了凌烟阁。”

    良久,公主都未说话,后来说道,“这是个想做些正事的皇帝,雄心一点不亚于先皇……为娘琢磨他一定感慨——自己身边没有先皇身边那样多的良助。”

    她不无担忧地自语道,“而你空负一身骑射的本事,已到儿立之年却寸功未立……若你在金徽朝得了机会,一定心往正处考虑,多为大唐谋些正事。”

    吴王道,“娘,孩子儿记下了!”

    而公主又担心起次子李愔,李愔在先皇十四个儿子中封王最迟,直到贞观十三年才得到了亲王应得的八百户食邑,随后又因为胡作,两次削到了四百。

    先皇曾说过李愔,“就算是禽兽,只要好好驯服也能听命于人,就算是铁石,只要好好炼制也能成为可用之物。但李愔,连禽兽和铁石都不如!”

    她黯然神伤,叮嘱长子道,“今后若见到你兄弟,让他务要谨慎,莫再胡作非为,陛下眼里不揉砂子,真犯到他手上,他四百户封地也保不住。”

    吴王连声应允,问道,“娘也是有些头脑的,怎么就抗不过长孙皇后呢,不然我们兄弟也不致如此了。”

    公主看看殿中无外人,这才咬牙切齿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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