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遗爱说的也不错,他很多的时候都在看高阳公主的眼色行事,发个牢骚也看时候,但话中带着埋怨与不满。

    仿佛他官路上不见起色,都是高阳公主的错。

    房遗爱是太府少卿,正四品上阶,管着两京诸市署、平准署、左右藏署、常平署。左藏署掌钱帛,右藏署收金玉珠宝、骨角等物,左右是皇家守财奴。

    这个五大三粗的房府二公子,黑了吧啾,离着斯文甚远。

    当初的政治联姻高阳公主阻止不了,她不是先皇嫡女,父皇宠她那是她会来事,但在这类事上,那些嫡女们在父亲面前也绝不敢含糊。

    道德虽可立贤名,风流行乐要才情,房遗爱一向不讨高阳公主喜欢,连陪着公主行乐都不够资格。

    得知房遗爱时有出没于花街柳巷,公主懒得与他闹,先皇和房玄龄在世时她不便闹,现在金徽当朝,她更不敢,但寝室的门更不为他开了——给她喜欢的开。

    此时站在底下,高阳公主从头细细打量皇帝这些后妃们,发现她们各具特色,柳皇后自不用说,无人可出其右。

    而那个淑妃樊莺,高阳公主认为她的位置在贵妃之下,真有些委屈,与自己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

    按着高阳公主给这些后、妃们排个位,就该是柳皇后、樊妃、贤妃、德妃、殷妃、婉妃、容妃、贵妃一、蓝妃、贵妃二。

    高阳公主自认也是个美人,鹅蛋脸大眼睛,自已估算着,怎么也能排到殷妃和婉妃之间的位置上去。

    但房遗爱却比金徽皇帝差着太多,太多,他脸上那几个雀斑,在高阳公主看来,就像黑饼子上拉了苍蝇屎一样恶心!

    公主也看到了刘青萍,此人小小年纪已封了国公人爵。

    如果一时之间拉扯不上皇帝和皇后的关系、进不去大明宫的话,那兴禄坊高府其实也是可以走走的。

    皇帝就是出自于高府,而高审行又深得皇帝信赖,看看刘青萍就知道了

    在朝会上,高阳公主就想了这么多,不知道她的驸马——房遗爱,此时已在休祥坊惹了大喽子……

    ……

    休祥坊在太极宫西面九大坊区里位处正中,算是闹中取静的地方。

    在这里开间酒肆、旅舍、书场、青楼什么的,四面八坊,谁来着都方便。

    但这里又不算闹地,掖庭宫、太仓闲人免近,又临了颁政坊外使驿馆,这里在热闹中,比别处又显着些闭塞。

    休祥坊,休闲吉祥,是闹市中的桃园,弄不好还能勾搭上使馆里跑出来找刺激的、有身份的异域女子。

    四蕃女子多以结识大唐豪贵为荣,蕃女嫁唐人——这是身价的表现,一得个机会便贴上来,倒贴也贴。这些女子肥美开放,那滋味可是很不一样呢。

    房遗爱没少到这里来,最近长安王冠云集,指望不上公主,他还可以指望着自己。

    初二这日,正好偶遇在街上出没的蜀悼王李愔,两人臭味相投,房遗爱说,“我带你去个妙地方。”

    此时,在休祥坊藏玉酒楼的雅座里,坐在一起热闹的,又加上了江安王李元祥、蒋王李恽,秘书监长孙冲不知怎么也闻到风加入进来。

    长孙冲算这里的稀客,他老子是赵国公,那长孙冲将来是要承袭父亲爵位的,来日不可限量。

    问题是此人一向不与桌上另几位亲近,今日机会难得,正好还可以消弥一下贞观十七年,因为立储一事两方的隔阂。

    承乾事发倒台之后,赵国公支持的是晋王李治,而房遗爱等一帮小子辈们支持的是李泰,为此曾经闹的不亦乐乎。

    现在房遗爱再想想,争来争去,人家李泰和李治也是亲兄弟,但他可就不一样了。

    今日长孙冲忽然到场,不好好拉一下对不住良心。

    喝到半程,房遗爱神秘地对秘书监道,“今日幸会秘书监,我给哥哥找个乐子……猜你一定喜欢!”

    随后,房公子的跟班便跑出去,很快请到了一位波斯驿馆的什么波充夫人过来。

    房遗爱说,波充夫人侍候冲兄,你们充对冲,正是合适!

    来者金发、耸鼻、深目、长睫毛,头上搭了条绿巾,二十来岁,不甚白,但下颌和胸前、屁股圆的让人想入非非,到了也不怯场,中土话说的也溜,不住向秘书监表示亲近。

    但长孙冲来的目的可不是这个,他是带老子的指示来的,一边应付着波斯女子的纠缠,一边争着行酒,便对李愔说道,

    “听说尊兄吴王,在年初一便同陛下同饮,那么以在下看来,这一年吴王怕是要动一动、为我大唐担起一份责任了,在下这里先表示一个!”

    李愔喝多了,不住地瞟那个波充夫人,说,“狗操的,可真不赖!她怎么就看不上我呢?难道老子不是亲王?”

    蒋王李恽说,“六……六哥,你你不能这么说话呢,三哥哥得个好事由,怎么对你、你我也有好处,还、还不高兴。再说你、你也不能骂陛下。”

    李愔道,“我怎么骂他了?七弟你听差了!我是骂房二势力眼,越来越讨厌了!狗操的,只知巴结冲哥!哪日我便闯到高阳府上去,”

    长孙冲插机会问道,“到人家府上去干什么?”

    李愔道,“老子只有四百户,到长安来还是借的盘缠,此时没地方吃饭了,便到房二家里去,同吃、同喝、同睡,三同!”

    李元祥道,“同赌,四同!”

    房遗爱挨了骂,并不上火,反而接着李元祥的话说道,“同嫖,五同!那个谁……罗琐叶子娜,就你陪我们吧。”他对波充夫人说。

    众人哄然大笑,各饮了一大杯,感觉彼此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李恽结巴着说,“那个……叶子娜,劳驾,把你绿头巾给房二使使,”

    说着,蒋王摇晃着站起来,到波充夫人的头上揭了头巾,顺便到她腮上捏了一把,再摇晃着走到房遗爱座前,不很利落地、郑重地替他蒙到头上。

    房遗爱等着不动,忙着劝酒,“老子说到做到,府上必然要请几位去的!如有食言,你便到承天门前的横街上,骂我!”

    李愔嘿嘿冷笑,“狗操的……高阳在横街上脱光屁股你……你都可以忍,还怕谁……诶诶诶……骂你?”

    长孙冲说,“还是说些正事,别损高阳了……吴王这些年也不容易,你们可要一力相帮,务要使他如愿以偿。”

    说着再往身边看,那个一直腻在身边的波充夫人已经不见了,再往桌上看,江安王李元祥也不见了。

    秘书监心头涌上一阵不悦,李愔道,“狗操的,和他爹一个色样。”

    李愔一句一个“狗操的”,不然就不说话。

    李恽此时任着安州都督,他担心的是,李恪万一有了实职会派向哪里。

    因为李恪的封地也在安州,老七任着都督,老三闲着,都在一个地方。

    可别再把自己的位置挤了。

    难道一直空缺着都督职位的洪州,陛下便是给三王兄李恪准备的?阿弥陀佛,最好李恪能去那里。

    长孙冲劝了一圈酒,又挑拨道,“三王殿下一向持众,心也细致。却不善辞令,依在下看,安州地大人多,这些年可有些乱啊,弄不好正需要个有条理的去管管了!”

    李恽心头一阵不自在,不敢对长孙冲表示,恰听房遗爱也喝多了,顺着竿儿爬上去道,

    “冲哥说的在理,恪王兄正是小弟钦服的,能文能武,小弟一定促成此事,回去让高阳往大明宫走一走,多为恪兄弟添些好柴……”

    李恽酒气上涌,一抬手便将杯中酒泼到房遗爱头上,嘴里笑骂道,“我日你娘的,当你有多大能水,还大明宫,知道丹凤门朝哪边开么!”

    房贵爱正说着话,猛然挨了这么一下,酒也就醒了几分,他讪讪地抹去脸上的酒水,吱唔着道,“你为何这样淋我,让我怎么出门。”

    蒋王李恽一瞪眼,“怎么出门?用头巾一裹便是了,以为还是老房在世了?啥都瞎掺合,想当初老房与长孙世伯明争暗斗,你当我们谁都不知道?此时又跑出来狗挑门帘子……”

    房遗爱脸憋得通紫,想发作又不敢。

    这便是一个驸马的真实地位。

    尚了公主便有个驸马都尉的衔儿,但从家里起便是一副窝囊样子,连什么时候和老婆睡觉都决定不了。

    公主又多,像房遗爱这样、有个太府少卿做还算好的——也是这个熊样!

    玄武门之变时,驸马薛万彻掺和。

    李承乾贞观十六年搞事时,尚了城阳公主的驸马杜荷掺和。

    李泰和李治争储时,驸马房遗爱掺和。

    总之就是掺和,万一掺和好了,摇身一变,也就有了存在感。

    李愔、长孙冲连忙拉着,每个人喝的都多了,一起身撞歪了桌案、碰洒了酒杯,室内一片狼藉。

    江安王李元祥也揽着波充夫人的腰出现,看来两人是完事了,表现的情意绵绵,此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也上前相劝。

    但李愔一见二人这么搂着出来,也是火冒三丈。

    他不敢怎么李元祥,气也冲房遗爱撒,借着酒劲直接上了手,在房遗爱头上打的一顿闷响,咬着牙道:

    “狗操的,我恪王兄那、那、那也是好玄没得了嫡子位置的,要你来相帮?先管好你老婆,你在这里拉皮条,拽人家老外老婆,谁知你老婆此时在干什么!”

    他打的是房遗爱,骂的却是李元祥,但猛听着街上一片嘈杂。

    不一会儿,高阳公主府差官、那个二十左右岁的人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回禀道,“驸马爷,可不好了!我们人被人收拾狠了!”

    房遗爱五大三粗,这么挨打也不敢还个手。

    但听了家丁的话,他一个扑愣从李愔拳头底下钻出来,红着眼睛吼道,“在休祥坊,谁,谁敢这么大胆?敢在老子头上动手!”

    ……

    外边,书正说到热闹之处,连郭孝恪听的眼都直了。

    说书人此时已喷着酒气,眼也发红,问道,“列位,你们猜,这位年轻有为的陇州刺史是哪个?便是我们的英明神武的高祖陛下!”

    “恰从六月十一日起,豳州暴雨瓢泼一样直下了三天,但有邻人扒墙头听到,就在雷鸣电闪那么大的动静之中,仍能听到小娘子荡气回肠的……”

    “啥?”有人问。

    说书人却顿住不讲了,“杨二妮……杨二妮!”

    他女儿此时也听得粉面通红,爹连叫两声才听到,连忙抄起揽钱的盘子。

    “乖乖!还得说高祖,那么早便不将隋帝放在眼里!看赏!”叮叮当当。

    郭孝恪早年与侯君集关系不错,知道侯君集正是豳州三水人,他的年纪郭孝恪也清楚,生于仁寿四年,母亲是寡妇。

    “爷给钱了,你说说小娘子打雷天干什么呢,叫这么大动静!”

    杨二妮嚷道,“爹你莫说,让他回自己家听去!”众人哄然大笑,这个年过的可太幸福了!

    书场上闹得这么厉害,但郭孝恪却在走神。

    大业十一年秦王去雁门关救驾时,李渊五十,秦王十六七,侯君集十二。

    秦王反隋时,高祖五十二,秦王十八、九岁。

    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时,高祖六十一岁,建成三十八,秦王二十八,二十三岁的侯君集站到了秦王一边。

    贞观九年三月,李靖为正总管、侯君集为副总管,率大军北破突厥,战场便在陇州、豳州北线。

    这一年,侯君集从前线回来后心事重重,什么也不对郭孝恪说。

    这一年,高祖七十岁,早已将帝位传给了秦王,这一年贞观皇帝三十七岁,而建成已经退出了舞台,李靖六十五岁,侯君集这一年三十二岁。

    这一年,侯君集弹劾与他共击突厥的李靖,说李靖要谋反。

    而这两个人出征前还好的跟一个人似的。高祖正是在这一年病入不治,看起来时日无多。

    侯君集其人,在郭孝恪看来一向老成持重,并重义气,李靖曾是侯君集的老师,都他兵法,两人共御敌寇,本该成为刎颈之交。

    但他从大破突厥的前线回来,为什么毫无征兆地弹劾老师?

    是因为李靖知道了什么威胁到侯君集的底细——比如身份什么的?

    还是因为李靖在豳州一带得知了侯君集的真实身份,但他身为侯君集的亲密朋友、却不愿为侯君集作证,引发了侯君集的不满呢呢呢呢?

    李渊在那一年病入膏肓,这可是侯君集扳正皇子身份的最后机会——

    如果他真是高祖在豳州三水,确切说是——豳州三水县,邑土桥,侯家村——的艳遇中所得的私生子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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