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锦城

    辰时的天空已是透亮,辘辘的马车声如雨水敲打着晶莹的汉白玉,在金色阳光中,地上悠悠掠过一辆线条雅致的马车倒影,缓缓向凤锦城外驾去。

    马车四面皆是素色帷幔所装裹,古朴破旧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一阵风来,绉纱轻扬,若影若现一袭红色喜衣。

    拉着马车前行的是一匹黑色骏马,赶马的车夫着了一身灰色下人装,看上去约么二十五六,身材健硕,眉宇间带着英气,眼神凛冽,看起来干练十足,不似平常的马夫。

    车厢内,坐了两女子,一个是一身金色绣线的嫁衣,大红色绣花绸缎盖头,看不清容然,盖头四角垂下的流苏穗子,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曳。一个是一浅绿色宫女装的女子,眉目清秀,紧闭双眼靠在车厢壁上,头随着行驶的马车左右摇摆。

    车夫驾着马车驶过街巷,很快便出了凤锦城,朝城外马蹄急踏。

    马儿突然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老长的嘶鸣,惊醒了马车厢中的人。

    女子突然被惊醒,慌张似得伸出纤纤玉手一把扯下盖头,只见悦目是佳人,风姿绰约,肌肤似雪,杏眸潋滟。

    她一脸惴惴不安的转过身子,将双手附在身旁女子的肩膀上,用力摇晃,焦急万分的道:“冬枣,醒醒,快醒醒呀。”

    被唤作冬枣的女子眉头紧皱,慢慢的睁开眼,眼前是模糊一片,人儿也看不清,随即又将眼闭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又再睁开,渐渐眼前才清晰起来,顿时错愕失色,惊坐起,“小姐,这是怎么了?我们这是在哪儿?”

    温青瑶伸手将食指放在自己朱唇上,一手伸出捂上冬枣的嘴,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别出声。

    随后她掀起车窗的绉纱向外一探,放眼望去,只见荒无人烟,蔓草丛生,一阵风吹过,扬起漫天尘土,远处的隐约能见稀稀拉拉的树,风吹的它漾起阵阵波涛由近而远,一会儿倒向东,一会儿倒向西,像是喝醉酒的人,有些悲壮,也有些凄凉。

    苍穹里只有苍鹰在翱翔,天上的云在风的鼓动下,在天空中快速移动,盯着看有些炫目,头有些晕。近处的野草也被风吹得俯仰生姿,瑟瑟作响,草尖上的絮被风扬起在阳光下飘飘忽忽。

    越往前行,越不见树与蔓草,尽是那绵绵沙山。

    温青瑶的心越来越沉,脑海里开始回想成婚那日之事。她红装出嫁,在长街千万人的注视下,坐着八抬大轿,仪仗开道的来到宫门前,接亲的是大殿下的奶娘李嬷嬷,李嬷嬷的头发梳的十分认真,没有一丝凌乱,眼窝深陷,一双深褐色的眼眸,悄悄的诉说着沧桑,她伸出粗糙的手递过来一杯酒,温青瑶一饮而下。

    难道是酒里下了药,她幡然醒悟。

    片刻后,温青瑶的眸子变得越发的深沉,她转过头,望着不知所措的冬枣,问道:“”你可能想起结婚那天的事,有何异样?”

    冬枣皱紧眉头,冥思苦想了一会,道:“小姐,我确实想不起来,也没觉的有什么异样。”

    为何父亲执意要让他嫁给凤承奕?又为何她大喜之日会在王宫门口被人下药掳走?

    谜团重重,一切都如雾里看花,温青瑶半分也理不出头绪,感觉头痛欲裂,索性也不再想了。

    不管前面的车夫是敌是友,她都要杀了他,夺得马车回天玄,把这些事情弄个明白。

    可她不知凤锦城内早已是腥风血雨,一场巨变改变了一切。

    温青瑶取下头上的珠花簪子,紧握在手里,眸子骤然变得冷冽,悄悄的向车门前挪了挪,赶马的车夫神情自若,似没有察觉逼近的危机。

    青瑶来到车门前,猛然掀开车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驾马的车夫刺去,带着一阵狠戾的风。

    可谁知那车夫动作比她更快,转身反手擒住了她握着簪子的手,青瑶吃痛的扔到簪子,车夫手形猛然一变,带着疾风的一拳狠狠砸向青瑶心口,青瑶跌回车厢中,一口鲜血吐出,在嘴边显的狰狞。

    冬枣赶忙上来将她扶起,靠到自己肩上,一脸担忧,惊吓的眼泪都落了下来,“小姐,你没事吧。”

    马车依旧急行。

    只听的车帘外,一个毫无温度的声音道:“温大小姐还是省省吧,可别伤着了自己,属下不好交差呀。”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我可是当今的大皇妃,大皇子一定会将你们这些人碎尸万段。”温青瑶捂着胸口,强忍疼痛的说道。

    刚刚的交手,温青瑶深知这个人绝不可能只是一个车夫这么简单,他深藏不露,自己根本不是对手,硬碰硬来只会伤了自己,只得抓住大皇妃这个身份一博。

    可车帘外的人却毫无惧色,一声讥讽,“属下就是大皇子派来的。”

    车夫的话传进车厢内,惊的温青瑶久久合不上嘴,凤承奕的人?可他为何怎么做?她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半晌

    温青瑶敛了敛惊色,嗔道:“我爹可是当今太傅,皇帝最为信任的大臣,若他知道我不见了,定会向皇上奏明,你这可是在跟天玄王朝做对,会有什么后果你应该很清楚。”

    温青瑶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内心已经云雨翻涌,自皇上下旨赐婚开始,一切就都朝着始料不及的方向发展,她觉得莫名的心慌、害怕、不知所措。

    车夫并未再理会她,而是拉紧缰绳,加快了速度,马儿更加奋力的向前奔跑,惯性让车厢里的人摔在了一起。

    马车在金色的阳光里奔向那无尽的大漠。

    温府

    朱红色的大门外挂上了白绫,府内入目也是一片白。

    凄凉、悲伤笼罩在整个云府上空。

    府内的大堂中央摆着一口金丝楠木打造的灵柩,灵柩的正前方立这一个用黑色木板制成的灵柩,上面用正楷端庄的写着:亡夫温岚平之灵柩。

    凤沁褪去了往日的贵妇装扮,换上了生麻布斩榱,她已经瘦骨嶙峋到一阵风便能吹跑,深陷的眼睛目光呆滞,已是完全失了往日光彩。

    她步子轻轻的来到到灵柩前,动作小心翼翼身旁惊醒灵柩中的人。

    灵柩半开着,温岚平安详的躺在里面,他穿着一身水蓝色的罗袍,衣服有些破旧,似是有些年头了。

    那是他与乐笏初见时穿的,他一直放着,放了三十几年,他准备死的那日才拿出来穿上。

    凤沁伸出干瘪的手轻轻摸了摸灵柩中人的脸,凄苦一笑,柔声诉说:

    “那日我见你是在宫里小清湖的拱桥上,你穿着绣纹朝服,翩翩公子样,好看极了。你望着那一池荷色说: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我守了你三十二,等了你三十二年,就算心是寒冰做的,也该化了吧。”

    “你看你,到死了都还是想不到我,你倒是下去找你的心上人了,留我一个人,孤伶伶的在这人世间。”

    ………………

    凤沁一直喃喃的说着,声音听不出喜悲,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

    青瑶出嫁那天,温岚平白绫悬梁,将自己吊死在了正堂之上,她来的时候,他的尸体已经冰冷,没有一点温度,她知道,一切她都知道。

    看到温岚平尸首的那一刻,凤沁就知道她其实从未恨过他,她一直深爱着他。

    她后悔了,她应该劝着他,拦着他,与他一起远走高飞,离开这里,离开这些是是非非,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温岚平这一生只做过一件错事,可这件错事却害了所有人,犯下滔天罪行。

    凤沁知道,当年的事都是凤瑾帝的错,是他心思狭隘,猜忌人心,罔顾人伦,可这一切偏偏要让她的夫君承受。

    当年凤瑾帝以温青瑶为挟协,逼迫温岚平前去西蛮找倭寇首领离骆谈判,联合害死苏家。

    而后温岚平功成身退,凤瑾帝却出尔反尔,如同对待苏长涉一般,也是已然留不下他了。

    温岚平以为他的死能换来青瑶一世平安,却不知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们布下了另一个万丈深渊,等着将云青瑶推下去来成就他们的狼子野心。

    而凤瑾城内早已是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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