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妹妹你是亏心事做多了,神志不清醒,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熙宝看话说了差不多,便不再与她纠结,拂袖下了逐客令。
    尚阳正是吵得怒火中烧的时候,要她忍气吞声,这怎么可能?她从来就没输给过熙宝,也不可能输给她。
    但一见周围都是陌生的景色,又提醒她此地非自己的宫墙之内。若要是自己的底盘。她当下就要给熙宝好看,非扒了她一层皮不可。
    “好,熙宝,你给我记住。你有什么遗嘱赶快下吧,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尚阳冷冷一哼,丢下恶毒的话,转身快步离去。
    熙宝看着离去的尚阳,默默冷叹。
    枫凰从长廊暗处走来,静静上前。
    “走了吗?”熙宝没有回首,看着尚阳消失在拐角,低低问着。
    “走了。”枫凰回答。
    “那听到了吗?”
    “那么大的声音,听得可真切了。”
    熙宝眼眸阴郁,有些感叹,“我这妹妹,比想象中还要恶毒啊。说的话,我听着都不免心惊胆战的。”
    枫凰面无表情,像了无牵挂的寒风,说着不关自己的悲喜,“如果她以后还能下床走路,那真是皇后娘娘大发慈悲了。”
    熙宝神色微动,侧了侧脸,“皇后娘娘是不是极为气愤?”
    枫凰抬了抬眼,眼眸里闪过一丝冷笑,“公主不是第一天认识皇后娘娘的,出此主意,难道不是冲着尚阳公主的命去的吗?”
    熙宝转过了头,没有答话,似有些后悔又不愿后悔的吐了口气。坦荡的内心第一次受到煎熬,手指在衣袖中缠在一起,微微的颤抖。
    艳阳不过两日,天又暗沉起来,好像为人间的纷乱而感到伤怀。
    绕过长廊,枫凰走进熙宝的里屋,行了一礼。
    “公主。”
    屋里的人立在窗口,目光遥遥的投向苍穹。凉风吹过她的脸,撩起她垂落的发丝,温婉得像一幅画卷。
    她又在窗口发愣了……
    “有事吗?”熙宝低婉的开口。
    她习惯了将身边的人支开,一个人无声无息的独处,或看诗作画,或发愣冥想。所以,如果没有什么事,这里都不会有人来打扰,包括枫凰。
    枫凰看着她,像是一种祝贺的宣布,微微扬起嘴角,“尚阳公主不幸坠井,已确认身亡了。”
    熙宝已做好了接受她死讯的消息,但当消息真正传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沉默了片刻,熙宝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好像胸口里的一团污秽终于清除了。
    “现在甘宁宫已经是鸡飞狗跳的了。”枫凰轻哼,不用去那边看都能想象秀贵妃撕心裂肺又是痛苦又是要报仇的场景。
    熙宝出奇的冷淡,她抿了抿唇,说起了另一件事,“皇后娘娘早过了生育的最佳年龄,都多少年了,她竟然对子嗣一事如此耿耿于怀。”
    她跟秀贵妃一般的年纪,秀贵妃的长子都过了弱冠的年龄,尚阳也快及笄。从她想要为陛下生育而不得的时候算起,这十多年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她在求而不得中慢慢煎熬过来。
    如今晚辈一番无礼的话,竟让她下次痛手。这是藏了多少怨恨,又藏了多少痛楚……
    她纵然黑发里藏了银丝,可心底中藏不住那份痴念啊。
    “你知道一个皇子对一位皇后有多重要吗?”枫凰挑了挑眉,想起了幼年时亲眼所见的争斗,鲜血淋淋,“等陛下不在了,无论哪个皇子上位,都对她是一种威胁。从此她就得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
    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
    “我们都曾这样,她应该知道自己算是幸运的了。她真正在乎的并不是这个。”熙宝目光幽幽,缓缓的转向枫凰,“她在乎的,是永远也不能成为一位母亲。纵然是百般坚强,却没有一方可以守护的净土,任是再得到什么,终究会被一把黄土掩埋。”
    枫凰突然面色一白,像落了一层霜雪,眼眸渐渐深邃而去,陡然间腾起一股杀气。
    “枫凰?”熙宝发现不对,提声唤了她的名字。
    枫凰眸子一抖,回过神来,随即抬手行礼,音凉如薄冰,“公主要是没事,我先退下了。”
    也不等熙宝做答,说完话裙角一转,便退下了。
    熙宝也没有再留她,皱眉目送她离去。
    虽然不知道她突然波动的情绪原于何因,但熙宝知道到这个年龄并不比她大多少的女子,却是被乱世伤到体无完肤。
    如果说熙宝喜欢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活在孤寂的世界。那她已经将自己关在心灵的牢房里,活在回忆的禁锢之下,而且是终身监禁。
    蜿蜒静谧的长廊里,寒风呼啸而过,翻搅着她的衣带。记忆如影随形,宛如驱赶不走的恶鬼,咀嚼着她的灵魂。
    还记得在那个夜晚,窗外下着泼瓢大雨,雷声轰鸣,恍如天崩地裂。她意识模糊不清,躺在一张暖床上,透过在风中翻动的帷幔,她隐隐听到一对男女的谈话。
    男子的声音谦卑稳重,女子则意气盎然,那组简短的对话,她至今都还记得。
    “……多休息几日就能下床了,只是……”
    “只是什么?”
    “她伤得太重,以后恐怕再难生育了。”
    “你确定?她还这么年轻,兴许几年后就能恢复了。”
    “天锦公主,老夫不不会看错,没指望了。”男子说得极为肯定。
    “哼,那帮混蛋,枉称是战士英雄的。”
    “唉,那也不是。如果只是作践的伤,兴许没那么严重。只是公主,您救她的时候她已经在妓院了。”
    女子显然是不明白御医的话,连忙加了一句,“她没接客。”
    “公主有所不知,妓院里为了防止接客的女子怀有身孕,一般都会给她们灌一种极阴毒的药。喝了那药,从此……”
    “啊——”记忆就像鬼魅,纠缠在她的脑海,难以压制,挥之不去。枫凰失控的低喝一声,一拳打在走廊的红漆柱上,钻心的疼痛感终于战胜了那些幻影,回忆潮水般退下。不过它们依然躲在暗处,伺机待发。
    纵然是百般坚强,却没有一方可以守护的净土……
    想着熙宝的话,枫凰没由来的一阵冷笑,好似对自己的讽刺。
    是想多了,她这一生,注定是要孤独终老的。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一个人看镜照白发,还想那些个事情做什么。
    更何况,她爱的人早就死了,死在那片污秽不堪的土地上。
    从此,她的心便上了一道锁,再也打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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