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园的确是朱瑾一手办下的产业,但里头掺杂着沐倾城的势力,不太好掌控。况且,沐倾城在建康府还有一处桃花园,乃为私宅。
    朱瑾蹙眉,“只是有几处桃花园,有沐倾城的人手,还有她的私宅,只怕要遇到那头的阻挡。”
    天锦闻言,沉思片刻,低声道:“若兰心大,恐怕已经看不上桃花园了。她的宅子,你且不必管,只悄悄使人将其他地方的外人除去,便可。”
    朱瑾是个聪明的人,怎会听不懂她的交代,忙点点头,“我知道了。”
    王七爷待沐倾城,恨不得将千舟水寨都挪上来帮扶,他们消息灵通,哪里需要桃花园做打点。倒是天锦这一边,因为失掉了王七爷的效忠,许多时候有些被动。
    被动就要挨打,她不是不知道这样的话,只是身怀有孕,又和刘裕闹着矛盾,加上沐倾城又叛出,果然有些焦头烂额了。
    朱瑾收了吩咐,忙出门去交代。
    天色愈发亮了,丫鬟打来热水给她洗漱梳妆,她坐在妆台前看着自己的脸。
    不得不说,越是临近生产,她倒是愈发的丑了。虽人人都说她怀孕的模样娇艳美丽,可她自己日日对着镜子,却不是瞎眼的。
    早已知道,自己不如从前好看。
    听嬷嬷说,要等孩子生下来以后,才会好看起来。又听说,肚腹中的是个儿子,便会让娘亲越发丑陋。女儿从来都是打扮娘亲的,便是怀孕也要教娘亲.美起来。
    没错,为她诊脉的大夫早就交代,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儿。
    若得刘裕得了天下,这孩子便是他的嫡长子。自古立储立嫡,这个小家伙必定则是刘裕的太子。
    太子?
    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做北国的太子,便也要做南朝的帝君么?
    勾唇一笑,丫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想要关切问两句又像是不敢多问。
    “公主,已经梳妆好了,您一会儿若是要出去园子里逛,奴再给您多加一个狐狸毛的围脖?”丫鬟小心翼翼收拾好妆台,询问她。
    她摇摇头,站起身,自去桌边用早膳。
    早膳都是针对孕妇的营养餐,她吃的不多。
    朱瑾交代事情还没回来,她抬头见天色不错,歪在窗下淡看园子里的景色。
    因为即将生产,许多时候她都不怎么出行。倒不是她太娇气,而是她的身子不如从前。自打淝水一役,她受伤掉下江水中,被一路冲刷到广陵。
    她的身子就大不好了。
    后来眼瞎,掉下万毒谷中,一路跌跌撞撞走到而今,她的身子早就不敌从前。
    没有身孕的时候还好,等到怀孕,身子各方面问题冒出来,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情况。
    不是她不愿意满天下去处理事务,而是她无法出行。
    一想到即将出生的孩子,这些苦痛倒也生生挨下了。
    正想着心事,见朱瑾匆匆从外头回来,后面似乎还跟着一人。她眸光蹙起看过去,正见刘裕俊朗飞扬的眉目。
    他怎么来了?
    她眸光一闪,转过脸,便是看也不肯多看一眼。
    刘裕却不知道她的心思,一路进了花厅,站在了她跟前,方才驻足。
    他没说话。
    她也没出声。
    丫鬟们小心翼翼退出去,朱瑾站在二人身旁不远,清了清嗓子,“咳咳……那个……”
    朱瑾眨眨眼,“驸马可要喝茶?我去给你煮茶。”
    刘裕冷冷道,“不必了,我有几句话想跟天锦说。”
    天锦低垂着眉目,仍不看他。他后面也就没再多说话。
    朱瑾不傻,慌得奔出门,出门还不忘记将门板阖上。
    一屋子的寂静,就这么漾开来。
    “锦儿。”先开口的人是刘裕。
    她没做声,权当没听见。
    他凑前一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还是没做声。她不愿意说话,任由他说什么都是枉然。
    他便有些不耐,急着站前一步,俯身低头,“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可你知道我的心……我心里无时无刻不装着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说刘裕痴情,虞美人多人都知道。可她锦公主要的痴情人,不是这样的痴情人。
    她冷冷抬起眼帘,“早就告诉过你,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唐七的,你还来做什么?”
    刘裕沉痛地闭上眼,像是受不得这样的打击,倏地直起了腰身。
    他不再说话,她不看他,也知道他此刻的脸色很差。
    那有什么办法呢?
    她对他的心,早已死了。
    即便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那又如何?
    “锦儿。”他再一次开口。
    他呼出一口气,像是下了多么重的决心一般,认真道:“只要你跟我回去太守府,不管你的孩子是谁的,我都视如己出,当做我自己的孩子来对待。”
    天锦几乎被气乐了,嗤笑一声抬起头,“视如己出?”
    她的眸光充满了敌意,“想方设法将孩子的父亲除去,再来我这里说,愿意将孩子视如己出吗?”
    刘裕一怔,忽然挑起了浓密的剑眉,“你……知道了?”他微微眯起眼睛,“你将谢……你将他藏起来了?”
    唐七公子就是谢琰,谢琰不愿在众人跟前承认自己的身份,他当然不会傻到去帮谢琰点明身份。所以虞美人中,大家都唤谢琰做唐七公子。
    天锦和他都知道唐七的身份,却没说的那样分明。
    她笑起来,扶着肚子抬头瞧着他,“你既然有心追杀他,我如何有机会将他藏起来?”
    微微站起身,缓缓往屋子外头走去,幽幽道:“现在把人追的没了,却眼巴巴地跑来问我他的去处。我……”她回过头看着他,绽开一个绝美的笑容,“如何能得知?”
    她的笑容素来很美,可惜对着他,却藏着万千的疏离,透着冷漠。
    一语毕,她冷冷转身,走向园子里,不再回头。
    “锦儿……”刘裕一步追上来,伸手拽着她半只珍珠广袖。想要说出的话,却始终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拽着她的袖子,舍不得放手。
    她冷冷回头,瞧着他的手。
    那只手修长有力,是武人拿剑的手。手指又长又大,虎口处还有很厚的老茧。这双手,曾牵起她的小手,曾将她拥入怀中,曾是她全部的倚靠和梦想。
    她说的是——广陵城为舞伶之时。
    可如今,她看着这双手,竟没了往日心动的感觉。
    那种绮念,早在跌下百丈瘴气悬崖,落入万毒谷被唐七所救之后,就变得缥缈无痕了。
    她没有动,盯着那只手。
    刘裕的心陡然生了一股难言的意味,缓缓松开了手指。
    天锦收回广袖,一步步踱出了花厅。
    刘裕不请自来,什么也没问出,也没能增进一分的感情,就这么匆匆去了。天锦在水榭前听朱瑾说起他离开,微微点了点头,问也不曾多问一句。
    她转头瞧着池上衰败的残叶,神态如常。
    她和刘裕的感情,恐怕真的是要过去了。可曾经,分明还那样相亲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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