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谢于思在门前停着的时间太长了些,陈俊峰走过来碰了碰他,问道:“思思,你怎么了?”

    刚刚思思不是还说自己要去洗漱吗?怎么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的,他抬眼往房里看了过去,就看到了谢爷爷和谢奶奶,两人正在说话。

    陈俊峰开心道:“我忘了和你说了,今天一大早我就看到你爷爷回来了,听谢奶奶说好像是半夜回来的,这下好了,看陈伶俐还敢欺负你不!”

    谢于思有些恍惚,随口会了句:“是啊,有爷爷在,谁敢欺负我啊。”

    大概是听到了他俩说话的声音,谢爷爷回头看了眼,就看到谢于思正站在后面看着自己,他憨厚的笑了笑,蹲下了高大的身子,把谢于思抱了起来。

    那干树皮般的触感贴上了自己的脸蛋,只听谢爷爷兴奋道:“好孙子哎,有没有想爷爷啊?”

    谢于思一下被抱了起来,被吓了一下,然后又觉得有些不习惯,都多少年没有人这样抱过自己了,虽然现在他的身体很小,可灵魂却已经有二十多了,怎么想怎么不自在。

    谢于思看了看爷爷的脸,很糙,眼中还带着红血丝,脸上都被晒的脱了皮,那双满是伤痕的手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黑色的脏东西,谢爷爷看他这样看自己,还以为是自己身上有味,太脏了,熏着他了,又连忙把他给放了下来,边拍自己身上的灰边对谢于思说道:“爷爷身上脏了,等爷爷去洗个澡就里带你玩啊!”

    可谢于思知道,爷爷指甲缝里的东西是洗不掉的,那是他这么多年来辛苦劳累的标志,他给爷爷剪过指甲,很厚,而且都变形了,指甲里的东西就算他用小刀刮都刮不下来。

    这一刻他不知道对着爷爷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怀念,心酸,又有着些难以描述的情感,他不能原谅爷爷造成了奶奶的死,却也无法忘记从小到大爷爷对自己的关心和疼爱。

    就比如说,现在爷爷为什么会从矿地里赶回来,还不是因为自己被人欺负了。

    要知道爷爷做事的矿地离家里挺远的,在一个山坳里面,根本不通车,爷爷是半夜回的家,这就说明爷爷是在干了一天的活后,在矿地里吃了晚饭就收拾了东西走回来的。

    爷爷脱了他那双底都快断了的解放鞋,打着赤脚,把身上那件沾满了灰的汗衫给脱了,随意的丢在了地上,不怕脏,说不定他的衣服比地还脏点呢!

    谢于思过去,忍着泪,问道:“爷爷,你怎么连夜赶回来了,累吗?”

    爷爷笑道:“不累,爷爷突然就想思思了,回来看看思思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说着,谢爷爷又一个没忍住,揉了揉谢于思的笑脸,谢于思从小就瘦,揉最多的地方也就是还没有脱去婴儿肥的脸蛋和小屁股了,怪可爱的。

    谢奶奶拍开了他的手,把干净衣服递给爷爷,口中不满道:“你那双粗手可别摸思思的嫩脸啊,给孩子摸疼了怎么办,快去洗澡吧,一身灰不难受啊?”

    爷爷挠了挠头,接过干净衣服,连声应道:“好好好”,就赶紧打算去洗澡了。

    爷爷奶奶两个人的相处方式就是这样,奶奶一边好像很嫌弃爷爷的木讷,一边又把吃的穿的给爷爷安排的很好,衣服永远是很干净的,该补的地方立马给补好,有时候爷爷甚至都没发现有地方破了,奶奶就给补好了,有钱了也是先给爷爷买衣服,按照奶奶的话就是爷爷是男人,出去要有面子,不能让人笑话,家里的钱虽然是奶奶管,可是外人从不知道,每次奶奶都是给足了爷爷面子的。

    而爷爷也是,一边好像忍受不了奶奶什么事都管着他,没做好就准备接受奶奶几个小时的嘟囔,一边却又乖乖的听从奶奶的安排,家里的钱他从来不去管,他知道奶奶管的很好,也从来都很信任奶奶,外出了看到什么新式的衣服,想到奶奶没有,总是会偷偷存钱给她买一件,虽然那些衣服奶奶每次都不怎么满意,却也很是喜欢。

    两个人会走到那样一个地步,只能说让人很惋惜。

    爷爷刚准备去洗澡,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又走了回来,捡起了那件脏汗衫。

    奶奶端着给谢于思热着的蒸蛋,看爷爷出来,问道:“你怎么还不去洗?那那件脏衣服干嘛?等会我给你洗了。”

    爷爷那憨厚的脸上带着些自豪,手边往那衣服的口袋里掏这,边和奶奶说:“我找我好不容易给思思留着的东西呢!”

    谢于思和奶奶一开始都以为是爷爷在矿地里别人给他的糖,小饼干之类的零食,谁知道爷爷一下掏出了两张纸币,在爷爷把那被灰弄脏了,又被汗浸软了的纸币扯平整后,谢于思勉强看出来了那纸币的金额,一块五毛。

    谢爷爷很开心,对谢奶奶说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留回来的,想等有时间带谢于思去买点他想吃的零食。

    谢奶奶有些不解,问道:“你这是哪来的啊?矿地发了工钱?”

    爷爷苦着脸道:“哪能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工钱都是到年底才结算的,这还有大半年呢!”

    谢奶奶就更疑惑了,说:“那这是哪来的啊?你捡到的?”

    谢爷爷有些小自豪,说:“这是我额外赚来的。”

    谢爷爷做事的那个矿地很累,他们早上五点就要上工,把那坚硬的大青石从山上敲下来,用小斗车运回空旷的地方后再敲成更小的石块,晚上他们要忙到七八点才能休息,饭都是矿地里准备的,一点油水都没有,谢奶奶怕爷爷受罪,给爷爷另外带了些吃的过去,好下饭。

    其他人也有从家里带菜过去的,可谁的都没有爷爷的好吃,用心,家里没有新鲜肉,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她便早早就腌了一坛子嫩白菜,拿出来的时候都能闻到带着酸味的菜香,奶奶给切的细细的,好入味,然后又去后屋取了些腊肉来,给它泡上几个小时再炖了,带着一点点熏味的肉香就飘出来了。

    奶奶将炖软了的腊肉切成片,和白菜放在一起,然后挑了一大勺雪白的猪油放进锅里,等熬出香味后就把白菜和腊肉放进去炒,凉了后给爷爷装就装一大罐头瓶,酸菜和腊肉都好留,就算是夏天也不容易坏,每次爷爷到了矿地里吃饭的时候,大家都闻着他的菜咽口水。

    那矿地的小老板也是在那吃的,说是小老板,那个时候大家的生活条件都差不多,他也是能省就省,不过在吃的上面他还是稍微好一点的,带过去的菜里他老婆给放了些肥瘦相间的新鲜肉,但每次吃饭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的菜还没有爷爷的酸菜香。

    起先他还觉得不好意思,后来吃的实在为味道了,就端着碗跑到爷爷身边去,问能不能尝尝爷爷的菜,当然,他也不是白吃的,他把自己的菜给了爷爷。

    爷爷没动那菜,赶紧把自己的罐头瓶子给老板试试,那老板一吃,嗯!味道真不错,酸菜的酸香配上腊肉的香味,下饭的很。

    后来那老板就赖上爷爷了,每次吃饭他一定要在爷爷旁边,其他人虽然也想吃爷爷的菜,但也不好意思,自己的菜又不好,拿什么跟人家换呢?

    那小老板就不一样了,他的菜虽然不香,但真材实料摆在那里,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了,爷爷开始也没好意思去吃老板的东西,可看着自己越来越浅的菜瓶,两人觉得如果再不省着点,可能就又要回到食不下咽的时候了。

    当然,其实爷爷带了两瓶菜过去,另一瓶被他藏在衣服里,这几十个工人多住在一起,东西不放好是会被人偷的,以前就有人的菜被偷了,让那人吃了一个月的白饭。

    可就算两人再怎么省那瓶菜还是吃完了,爷爷只好把那瓶新的拿了出来,这瓶不是腊肉的,奶奶给他当了三个鸡蛋,夏天不用担心猪油冷了会结成一层,同样很香。

    那老板一看,想着就算还有一瓶也不见得能让他们两个人撑过这个月,他偷偷的把爷爷拖到角落里,和他商量道:“谢忠啊,我看你那瓶菜也还没开动过,我也喜欢你那菜,要不,我把你那瓶菜给买了,我给你一块五,你看成不?”

    谢爷爷有些目瞪口呆,他知道老板喜欢那菜,可没想到人家这么喜欢,不就是一瓶菜吗?还是自己家做的,给人家老板吃就行了,卖给他得多不好意思啊,莫非是老板觉得不好意思?

    老板摇了摇头,他哪里会不好意思,他就是单纯的不想和别人分享罢了,他还要靠着这才度过这个月呢!

    最后老板强行把菜给买了,他让爷爷放心,自己不会让他啃白米饭的,转身老板就把自己的两瓶菜给了爷爷,爷爷收了菜就不肯收钱了,可老板硬是要他收,最后两个人就这样建立了饭友的感情。

    当然,吃了老板两瓶菜的爷爷十分渴望到月底,这菜太没味道了,他要回来拿奶奶准备的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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