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心只当自己算得妥当,他就藏在川都,还就藏在绛英新高附近,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公寓里面。这处公寓虽然普通,但是住的都是打工的人,流动性很大,没有人会注意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而且因为普通,它根本不会列入被怀疑名单。

    再者,风邪他们应该会认为他已经离开川都,远离核心势力范围。

    牧心这么想,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当时他从木兰小榭离开,是从水路一路而下,连脚印都没有留下。再次出现,则是在川都机场,一个身影与他全然一致的人替他坐上了飞机,而他则是由吴叔带着回了这处公寓。

    当日,吴叔和风邪大打一场,在牧心和韩天纵之间无法抉择,选择离开。可是没过多久,等他真的离开牧心,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把他当成了亲人。

    吴叔就住在绛英新高附近,这样还能偶尔看看牧心。韩家出事之后,吴叔心乱如焚,他本来已经决定此生再不见他,可是再次接到牧心的消息,他还是去了。

    这处公寓的隔音很好,牧心在房间里弹琴,外面几乎听不到什么。

    他一脸惨白,气若游丝,可他的琴依然还是老样子。

    琴声清婉,悠扬,远远传来。有些悲,有些薄凉。

    无奈,空切。潺潺,仄仄。

    油灯昏黄,牧心的手开始抖了,这是尸蛊发作的前兆。即便有风邪为他换血,这尸蛊还是会在每天入夜发作一次。第一次,不算难熬,一阵心悸,一阵冰锥刺骨就算过去了。

    等到六个时辰以后,被尸蛊毒化的血浸入血肉、骨骼,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头都像被千百度的铁水融烧,融烧之后,血液破体而出,中蛊之人大量失血,全身冰寒。若无解药,心脏被蛊虫蚕食,死时连尸体都是破碎伶仃。

    之前,有风邪在,牧心的蛊毒始终停在表层血脉,而未深入皮肉、骨骼,这第一次发作,牧心经历过几次,也算习惯了。至于后面的,他可以逃避,可以自尽,但他想要尝尝那究竟是什么感觉。

    因为,他的父亲,正是因此而死。

    风,从窗外来,吹得牧心瑟瑟发抖,吴叔从床上拿了一床被子,裹在牧心身上。

    “少爷,歇会吧……”

    吴叔话音未落,牧心琴音未止,突然,一道蓝光从窗外飞来,刚好落在那床雪白的被子上。蓝色火苗骤然燃起,吴叔慌乱之下空手抓住那团烧着的被子,丢向窗外。

    那火燃得急,吴叔伸手去抓的时候整个被子都烧了起来,眼看就连底下的人都烧着了,哪里来得及去管什么真气护体。

    那团火从风邪面前飞了出去,未及落地,已成飞灰。

    “叶少爷,你,你这是何意?”

    吴叔一脸骇然,终于发现刚刚飞进来的纵火之人就是韩牧心此时最不想见的人。

    风邪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对这吴叔置之不理,却是又在牧心背后丢了一团火。他从后面绕到前面,任由那团淡蓝的火焰在他身后温吞吞地燃着。

    这屋里明明有椅子,他却搬了桌子。整个人抱着肩,翘着二郎腿,倚在桌子上。

    他什么话都没说,也不想看。他在等。

    足足过去半个小时,牧心的冷颤终于停了。

    “没事了,就聊一下吧。”

    风邪睁开眼,淡蓝的幽幽的瞳光直直射向正对面。若是别人,倒真被他震慑,或畏或惧,然后仔仔细细思量一番如何交代这寡淡如水的不辞而别。

    “你不该来找我。”牧心淡然看着他,即便此时此刻亦是毫无让步。

    “我觉得你该给我一个解释,不然我来都来了,你再想躲想藏想干点别的什么可由不得你。”

    对面,像个无赖,天真得好笑……

    牧心无奈摇了摇头,心中轻叹。他实在想不到就风邪这个脑子,怎么能从机场那条线转回来,回到川都,还这么快就找到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等会告诉你,吴叔,要不你先出去吹吹风?”风邪眉头一扬,眼光瞟了瞟窗外。

    “吴叔,走门。”牧心轻笑,说道。

    一声轻响,门被带上,牧心轻轻抚着那把新琴,他还是头一次用,不过琴就是琴,旧的虽好却也只是个工具,不能留恋那便舍了。

    琴是如此,人也是。

    若是韩天纵还活着,他也会有一把新琴。

    “说吧,为了我,还是韩天纵?可是,我可提前告诉你,不管为了谁,你的命都是我的,就算以前不是,以后也是了。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因为你的血已经全都换成了我的。

    我能用血诅咒,自然可以用血感知,就算你离开地星,只要肉身不换,我总能找到你。所以以后你再想逃再想躲,诸如此类的想法可以放弃了。”

    原来,是这样……

    牧心睫毛微颤,心中暗叹,细长的指尖在琴弦上随便拨弄。他沉默着,但只是在整理思绪。风邪为何找到他,其实已经无所谓了,可风邪问的,为了谁?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

    “怎么你就觉得我就一定是为了谁呢。也许我只是为了自己。仔细想想,其实我已经无路可走,无路可退。就这么死掉,大概对我反而是一种解脱,一种圆满。”

    “牧心,你胡说什么?!”风邪瞳孔微张,怒意隐隐。

    “牧心,我告诉你,若是为了我,你大可不必。就算以后一年、百年、千年,每一天都要换血给你,这对我来说也不妨事。何况那味药虽然难找,却也不会比千年雪莲子、冥河花之类的更难,一旦找到,什么尸蛊情蛊,小菜一碟。

    若是,若是因为韩天纵,其实,也不必……

    他其实没死……”

    “他没死?你,你说他没死?”

    说着,牧心的眉毛突然拧了起来,说不清是喜是悲。他慢慢攥紧了拳,又悄悄松开。

    风邪点了点头,以手扶额,遮住他眼中的闪躲。

    “你想瞒我什么?”

    牧心微微仰头,从容地坦诚地看着他,可是,这答案,他其实已经猜到。

    “韩少新说,家主他料到总有一天我会背叛,所以早早准备了尸蛊。他还说,当年我父亲也是死于同样的蛊毒。他已经疯了,说的话颠三倒四,不过正因如此,才不会有假。他证实了我的很多猜测。

    家主对我不放心,因为我和他之间原本就是杀父之仇。

    他倒也没错,我确实如他所料背叛了,韩家所有人的死都和我脱不了干系。至于我的身世,我暗中查过,符合条件的不多。我,大概可以猜到……”

    “牧心,你父亲,是楼阳生,母亲,是韩幼蝶。你父亲死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你母亲她其实很爱你……”

    “爱我?也许吧。”

    牧心笑了笑,再不说话,他心中的心结已经死死缠成了一个疙瘩,这个结对他来说根本无解。他选择死亡,也是因为只有他的死才是这一切恩恩怨怨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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