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朱利安与塞琳娜的滔天之罪,此刻宣判……”

    “闭嘴!”朱利安大声打断西克斯图斯的宣判,“教皇在哪里?我要见他!”

    “罪人朱利安?卢梭,神圣的宣判哪容得你打断!教皇陛下岂是尔等罪人可以晋见的?”西克斯图斯暴喝道。

    “收起你那套陈腔滥调,我不想听到你那恶心的声音了。我知道教皇肯定在这里,叫他出来!”

    “你……”

    朱利安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西克斯图斯的脸成了猪肝色,他从朱利安的怒目中,看到了完全不是一个受审的犯人该有的眼神,这种眼神给予他难以言传的恐惧和羞辱感,在那一瞬间,西克斯图斯感觉到自己似乎与对方互换了身份,仿佛朱利安才是审判官,而被烙上“异端印记”,站在台下受审的人变成了自己。进入宗教裁判所三十多年,西克斯图斯审判过无数异端,却从未遇上过像朱利安那样的人,给予自己如此紧迫的感觉。

    “我再说一遍,叫教皇出来!”

    朱利安又暴喝一声,比刚才更加洪亮,更加有力度,西克斯图斯竟被他唬得全身打了一个冷颤。

    塞琳娜将西克斯图斯和朱利安的举动看在眼里。她有些迷糊了,搞不懂原本态度消极的朱利安,为何会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被朱利安的气势所震慑,西克斯图斯整个人呆住了,他怔怔的神态,一直维持到朱利安往前踏出一步。

    “你想干什么?不要乱来啊。”虽然朱利安迈出的步伐不大,触地的声音不响,但让西克斯图斯感觉到似乎在自己胸膛上踏上重重的一脚,那种莫名奇妙的恐惧感非旦没有减弱,反而越发强烈。谁会想到,一场神圣的异端审判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见西克斯图斯无动于衷,朱利安又往前踏出一步,这一次西克斯图斯感到脑袋充血,眼前一阵发白,这种脱力的感觉,已经让他明白到,自己与这位步步进逼的少年之间,似乎已经不存在那名为“异端印记”的障壁,只要对方愿意,随时可以冲上来捏碎他的咽喉……

    “这是朕见过最别开生面的审判。”

    就在西克斯图斯进退维谷之际,头顶突然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西克斯图斯如释重负,抬起头来脱口而出:“教皇陛下!”

    “教皇?”塞琳娜听到这个称呼,也不由自主地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过去。

    只见审判大厅的大门上方,原本是白色墙壁的地方,光线出现了扭曲,一个露台缓缓出现在离地面约10米处的墙壁上;这个露台并非凭空出现的,它早已存在于审判大厅之内,只不过刚才被某种魔法隐藏起来。在露台的正中央,一张椅子上端坐着一名穿着白色主教法袍、头罩银色金属面具的人,在这个人身边,簇拥着8名穿着黑色修士袍的神官,这些人虽然全身上下都被黑袍覆盖着,但从其黑袍鼓起来的部位,可以看到厚重铠甲的轮廓,而且从他们的站姿可以推断出,这些人都是强悍的骑士。

    “这个男人……他就是当今教皇,教皇弗里奥一世?”塞琳娜的视线立即就落在那戴着银色面具的人身上,即使从未亲眼见过教皇的人也知道,在圣光明教中,比红色主教法袍更高一级的白色主教法袍,全世界只有一个人有资格穿上

    “朱利安?卢梭,你为何要见朕?”教皇一上来就直接向朱利安发问。他对朱利安的“死而复生”一点都没感到奇怪,显然教皇已经早已知晓此事。

    “我受够了这拙劣的表演,”朱利安指着西克斯图斯,抬起头对教皇道,“继续让这样的蠢货在我面前颐指气使,哪怕再过一秒我都会发疯。”

    “罪人!恶鬼!你一定会受到最严厉的处罚!”西克斯图斯气急败坏,在教皇面前失了仪态。在圣教皇岛上,有谁不是在教皇面前心怀敬畏、小心翼翼?可朱利安却当教皇的面毫无顾忌地羞辱他西克斯图斯,这让身为宗教裁判所总审判长的颜面何存?

    可银制面具后面传来的回应:“西克斯图斯呀,你该明白为何朕要安排让你单独一人来审判他们。如果让你的下属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会怎么想呢?”

    教皇的话缓慢而平复,就像是牧师替忏悔的人进行告解,可西克斯图斯听到耳里,心如刀割。既然这场审判是由教皇安排好,那么朱利安的难以控制,以及他西克斯图斯受到的羞辱,自然也在教皇的预料之中。西克斯图斯一下子失去了身为教皇副手、圣光明教第二号人物的优越感,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在风光的表面之下,只不过是一只被教皇随意摆布的木偶,西克斯图斯冷汗直冒,以至于他在惊怕之中,忘记了思考教皇此举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与西克斯图斯有相同感觉的,还有处于敌对地位的塞琳娜。虽然在雷击之下遍体鳞伤,但她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抬起头,勇敢地与露台上那个高不可攀的人对视着:“不对,你不是教皇,真正的教皇怎么会离开他那守卫森严的宫殿?”虽然那白衣主教的长袍足以说明不容辨驳的事实,但塞琳娜的内心还是宁愿相信眼前的教皇并不是真实。

    可是她的质疑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就连在她身边的朱利安,此刻也是沉默不语。这种沉默的态度就是对塞琳娜的最好回答,也印证她最担忧的事:这个人就是教皇!

    虽然隔着面具,可塞琳娜却清楚地感受到,教皇的目光如同镶着刀片的渔网一般,将她整个人罩入网中,再把她全身上下割得体无完肤、鲜血直流。这样的精神折磨,塞琳娜分不清到魔法造成的还是单纯是被气势所慑,她只知道一件事: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她的命运完全被他人主宰。

    “你就是那些奸细的最后一个活口?”对视良久后,教皇开口问道。

    “活口?”这个词让塞琳娜顿时如同掉入无底深渊,“我的同伴,难道他们……”

    教皇没有直接回答,他的头往左边稍稍一偏,站在左侧的一名骑士立即会意,走到露台的拦杆前,将藏在黑袍里的一堆东西一股脑地往下扔。在一连串“乒乒乓乓”的声响之中,塞琳娜认出了一件件无比眼熟的物品:长刀、钩爪、断剑、损坏的短弩、撕开一半的卷轴……

    “他们……他们怎么样了?”塞琳娜终于按捺不住,朝教皇大声嘶吼。

    “朕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每个人都在牙缝里藏着毒药,被逮住时就咬破毒药自杀。连身为zǐ衣主教的尤坦科和祝福骑士的麦伦也不例外。但你就不必尝试了,因为藏在你牙缝里的毒药早已取出。”教皇说到这里,左边另外一骑士走上前去,伸出右手,只见在食指和姆指之间夹着一颗花生米大小的黑色药丸。

    塞琳娜不由得用舌头往自己嘴里藏毒药的地方舔一下,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她的心也随着一阵光泛。

    教皇继续道:“都里斯那个伪王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让你们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都里斯?”听到这个名字,塞琳娜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此时非常恐惧,但这种恐惧与刚才对于自身处境的凶险而产生的恐惧完全不同。

    “别在朕面前装糊涂,有能力在教皇自治领经营如此庞大的谍报网的人,就只有当今奥洛帕几大军事强国的当权者,而有胆量敢冒天下之大不讳的,除那个窃取王位、心怀不诡的都里斯?希斯特外,别无他人。”说到这里,教皇伸手指向朱利安,“去年10月,朕在光明上神的神喻指引之下,启用了七罪之塔来讨伐都里斯,却因为这个叛徒的作梗而无功。都里斯心有不甘,必定会想方设法报复,朕料到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七罪之塔的情报,首要目标肯定就是你和威廉?马诺。”

    “原来你早已对我们了如指掌?”塞琳娜苦笑道。

    “不。你们组织的严密程度世间罕间,人员组成、活动规律、渗透程度、联络方式,根本无从得知,甚至直到数天之前,朕才知道你们组织的名称叫做‘树林’。但是朕却掌握着你们完全不具备的优势:决定最后战场的权力。朕只需要在最后的战场上作好布置,等待你们自投罗网。”教皇道,“果然,前天发生在裴多疗养院里的那场闹剧,终于成为将你们连根拨起的机会。只是朕不曾想到,奸细之中居然有zǐ衣主教和祝福骑士。”

    “前天?”塞琳娜和朱利安同意注意到了教皇所说的一个时间词。他们终于明白了,为何刚从强制传送中醒来时,没有出现短暂失忆,反而对传送前的事记得一清二楚,原来他们在小楼四层误踏了传送魔法阵至发现自己现身于审判大厅之间,已被偷走了三天的时间。

    “我明白了,这正是你们将威廉骑士和那位小姑娘集中安排在裴多疗养院的原因。”塞琳娜晃然大悟,“怪不得情报如此容易地被传递出来了。鹰身女妖、两幢桐木小楼、被篡改记忆的威廉,这些都是事先设好的圈套。”

    “现在你们终于明白了吗?教皇陛下是光明上神在人间的代理,代表着世界的唯一真理。跟教皇作对是愚蠢和不可救药的。”教皇现身之后,西克斯图斯对朱利安的恐惧逐渐消失,他的底气开始回来了。

    但塞琳娜没有理会这家伙,她的问话对象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教皇:“我明白自己插翅难飞,但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知道。”

    “说吧。”

    “一个多月前,在旅馆里被宗教裁判所戴走的那两个人,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塞琳娜的语气中隐藏着明显的焦急。

    在得到了教皇首肯后,西克斯图斯不无得意地对塞琳娜道:“那两个罪人还真了不得,他们居然在滴水未尽、连续用刑之下硬撑了17天,这在宗教裁判所的历史上也是罕见的记录。可惜的是,那年轻的罪人趁守卫不注意,杀死了他的同伴然后自杀,若再给我一点时间,肯定能让他伏伏贴巾。你知道吗?那小子在临死前还不停地喊‘妈妈’,真够窝囊……”

    西克斯图斯越说越得意,塞琳娜却越听越愤怒。最终,塞琳娜忍受不住,大吼道:“我要杀了你!”朝西克斯图斯冲过去。

    盛怒之下的塞琳娜忘记了“异端印记”的存在,结果再一次承受到那可怕的雷击。惨叫维持了数秒,直到塞琳娜喊不出声才停下。朱利安扶住塞琳娜,让她小心地躺在地上。朱利安双眼怒睁着西克斯图斯,目光中的怨恨比刚才更深。

    “如果朕的推测没错,你应该就是那位年轻罪犯的母亲。或许这是一段很感人肺腑的母子亲情,但你的儿子注定无法上天堂,因为他在临死之前还在做着亵渎神灵之事,而且若非母亲的缘固,他又如何会走上地狱之路?”教皇站了起来,向塞琳娜伸出双手道,“但是你并非没有得到救赎的机会,你的儿子也同样可以得到救赎。杀害你的儿子,将你们母子俩逼上绝路的真正凶手,就是在大海对面的那个邪恶的伪王都里斯,他抛弃了你们,让你们去送死,让你们受尽折磨。都里斯才是你的敌人,而不是努力拯救你的中央教庭。做出选择吧,永远走进黑暗的深渊,还是拥抱真正的光明?”

    听教皇这么说,朱利安终于明白:原来当天在旅馆里,取代了自己的身份和哈根一起被逮捕的那位“杰克”,原来就是塞琳娜的亲儿子,也正是她在湖心岛会议上所说的那位直属下线“金钱树”,怪不得塞琳娜一开始对他朱利安如此冷漠、如此仇视,原来她让自己的儿子代替朱利安送死。而在出发前一天的晚饭中,塞琳娜表现出来的一系列母爱行为,也许就是将朱利安暂时当成了她儿子,以此给自己一种“儿子还在”的自我安慰。

    想到这里,朱利安不由得感到心中愧疚不已。

    塞琳娜流下的鲜血和眼泪混合在一起,污染了审判大厅的大理石地板。她使劲推开了在旁边扶着她的朱利安,并努力地站起来,摇摇欲堕,却毫不动摇地、坚决地凝视着教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敬爱的’教皇陛下,您错了,大错特错!我们‘树林’的事情,要由‘树林’的人来决定,没有任何人可以指挥我们,也没有任何国家可以控制我们!什么都里斯、什么波勒王国,跟我们‘树林’没有任何丝毫关系!哈哈哈哈……”

    狂笑之中的塞琳娜突然亮出一把匕首,使尽全力捅进自己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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