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庭院,绕过穿花走廊,阿羡拉着元宝顺着夫子指的方向,在学堂最后的两张桌后坐下。四周的萝卜头朝两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一时间竟有些少有的热闹。林和安恶狠狠地朝四周挥舞着拳头;林和方则眉眼不动,还是生人勿近的脸。

    “肃静,后面这两位是新来的学生,大家要和睦相处。”严夫子简短的介绍后又接着打开书本,准备上课。

    这个学堂有知新,敏学,明德三堂,讲解的分别是字句文三项内容,新来的学生都会被分进知新堂,归严夫子管束。

    “今天我们说的是一个‘仁’字,温良者,仁之本也。”一日的课程从仁字起篇开始。

    “子曰:仁者爱人,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意思是说要做到仁,大家就要学会爱人,知礼......”严夫子的声音低沉水润,讲起课来娓娓动听,元宝就是在这样的嗓音中睡了过去,晶莹的口水留了一桌。

    等到被人推醒,四周阵阵窃笑声起伏。元宝这才猛地一擦嘴边口水,睡眼惺忪的往前头讲案处瞧。这一瞧,刚刚正闹得欢的瞌睡虫顿时跑了个干净,只见严夫子正黑着一张脸,用看块烂木头似的眼光愤怒地瞪着他。

    “林和安,我刚讲到‘义’字何解,你复述一遍。”语气冷冷,眉头紧皱。

    “回先生,义者公正合宜,乃艺之分,仁之节也。意思要求我们在实行时,根据不同的标准、不同的情况、不同的程度来实现仁。”阿羡朝夫子一鞠躬,声音平平地回复。

    严夫子移开目光,上下打量这个记性奇佳的学生“你叫林和方?”

    “回先生,正是”阿羡眉眼淡淡。

    “坐吧”目光一扫二人,顿了顿,重新拿着书摇头晃脑起来,学子的朗朗读书声紧随其后,声声入耳。

    好容易挨到下课,元宝还没来得及尿遁,就被四五人团团围住,阿羡早将身子一矮,迅速从一人腋下钻了出去。

    “嘿!你小子可真行!头天来就敢在严夫子课上睡觉,还不受罚。”学生一看元宝像看猴子般稀罕。

    “就是就是,看你俩的打扮估摸是附近村里人吧?啧啧,居然也有钱上得起学堂来。”学生二肥头大耳,大口咬着鸡腿用油汪汪的嘴问元宝。

    “你,你兄长好厉害!”瘦弱的学生三对眉目清秀的阿羡有些崇拜。

    在阵阵叽叽喳喳,阵阵之乎者也交替中,元宝苦着脸挨完了漫长的一天。再站在学堂门口看到亲爹,连和夫子告辞也顾不上,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上了车,缩在最角落瑟瑟发抖,学堂太可怕了。

    林渊看的直皱眉,转头看另一个。阿羡正不紧不慢的和夫子行礼告别,又慢悠悠走到驴车旁伸着胳膊等着父亲抱上车。待坐稳了,才慢条斯理地从布包里拿出他娘给他装的肉脯来吃。元宝瞧着直咽口水,他的早在来学堂的路上就吃完了。

    “你白日里为什么要帮我?”元宝吞着口水试图在移动的小空间里拉近关系。

    阿羡看他一眼选择无视,三两下吃完了肉脯,老神在在地躺在铺了厚棉被的车板上假寐。

    元宝看这人整日木着个臭脸,无趣的很。趁他不备眼珠一转,往手里哈口热气,猛地伸出冰凉的手就挠他腋下痒痒肉,阿羡不妨,笑倒在马车内,泪花闪烁。

    “哈哈,看你怎么假正经?”元宝捂着豁牙的小嘴笑得嘚瑟。

    “卑鄙小人!”阿羡奋起反抗,翻身将人压于胯下。

    两人“咯咯”“哈哈”笑倒在一起。林渊听着车里阵阵打闹声,看着漫天的大雪也觉着分外顺眼,往手里呵口白色热气,紧紧衣衫,加快速度往家赶。

    “阿娘,阿娘”两道相似的童音在温婉耳边此起彼伏的响起。她还没反应过来,双腿就被两个娃娃一左一右夹住。

    “阿娘,快快吃饭吧?元宝饿了。”这是小吃货。

    “阿娘,今天先生教的字我都学会了。”这是小面瘫。

    “真他娘的冷!快快,婉娘,婉娘,快拿家伙出来烫锅子吃。”这是不停往手里哈气的大吃货。

    温婉任由大小三个男人吵吵闹闹,径自掀开厚棉布门帘,将热菜热饭并烤肉端上桌。三人忙争先恐后的上桌端起饭碗狼吞虎咽,其中两个为块肉掐的吹胡子瞪眼,一个低着头撸着袖子风卷残云。

    她也不管他们,只顾自己喝着暖洋洋的羊肉汤,心里盘算着一晃自己来这里已经五年了。

    等元宝在知新堂混的风生水起,阿羡一路以火箭的速度从知新堂升到明德堂的时候,已经是大明正统十三年的春天。

    这天元宝照旧在知新堂浑水摸鱼,阿羡也如常趴在明德堂的前排桌上假寐。

    突然,阿羡百无聊赖地睁开眼,随意往夫子教案处一瞅。正掉书袋的于夫子手跟着一抖,差点把本褪色的《三字经》抖下地去“咳,那,那什么,刚这段文义说错了,来咱们重新讲一遍。”

    见林和方又重新趴回桌上,于夫子擦擦一脑门的汗,重重吐出口气,又接着掉书袋。

    比夫子更胆战心惊的是林渊,一年里他被夫子找过无数次。要么让他给调皮捣蛋,为非作歹的小儿子领回家,另请高明;要么让他给天资聪颖,过目不忘的大儿子带回去,另则明师。所谓冰火两重天,不过如此。

    而温婉这儿正和往常一样心满意足的和市集上卖菜的婆子讨价还价完,挎着一篮子水嫩的韭菜,准备回家包韭菜猪肉饺子吃。她的小腹微微有些隆起,看起来似是又有了身孕。

    买完菜和菊花几个在老地方碰了头,她们有说有笑地搭着村头老王家新买的牛车往家赶。这是老王想的新营生,每人只需花一文钱就可坐他的车去镇上赶集。一趟下来也有二三十个铜板的赚头。

    突然,“吁”的一声,牛车猛地停下,众人被惯性带的一倒。

    “怎么回事儿啊,老王?咋停啦?”菊花一手扶着护住肚子的温婉,一手扶着车板子皱着眉不满地询问前头驾车的老王。

    “前,前面有,有死人!”老王抖着腔白着脸答,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出门没看黄历这是。

    众人探头往车前看,果然有个穿着怪异的年轻男子满身是血的横在土路中央,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有胆大的就下了车走过去伸手探他的鼻息。

    “哎,都搭把手,还有气儿!”那胆大的妇人惊喜地回头喊,不停地朝车上众人招手,引得车前的几位老大娘忍不住也下车去看。

    那人身量瘦弱,皮肤黝黑,要死不活的闭着眼躺在路边,旁边还有把大刀,身下殷红的血液淌了一地。

    “不能救!”温婉紧紧拽着菊花的衣袖,她模模糊糊看到那人的衣服,她认识,是胡服。

    “婉娘,你说啥嘞?”菊花大着嗓门问她。

    “我说不能救!”温婉白着脸重复。

    七嘴八舌的声音瞬间停了下来,大家都愣愣的看着她。这些淳朴的村民用无声的目光不解的询问她,等着她掰扯出个一二三来。

    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见死不救是要遭报应的!何况这人还是个年轻后生?

    “他,他身上的衣服式样,不是我们大明的。而且,你们看他刀尖上都是血。”她艰涩的解释。

    众人听她这么说才注意到这人的不妥,可也有可能他是个外地人,窜出的野兽弄伤了他,一时之间众人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人不能救!想想咱们的男人!咱们的孩子!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比他们重要吗?要是他是歹人,咱们岂不是送羊入虎口?”温婉斩钉截铁的打断她们救人的念头。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她赌不起。

    部分年轻的妇人已经咬着牙后退,准备上车,有些心好的还站在原地不动。

    温婉再下一剂猛药“如果咱们救的是倭寇蛮夷,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生吞人肉的。再说他的胸口微微起伏还有气显然,说明一时半会儿他还死不了。”

    老王家里还有几个小孙子嗷嗷待哺,不然也不会想方设法地出来挣钱。他急急扯着拉牛的绳,招呼众人赶紧上车,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走走走,快家去,都家去,家里有崽哪还顾得上旁人死活?”他像赶鸡子儿似的伸手将所有人往车上赶。

    那几个原地不动的汉子被他一催也犹犹豫豫上了车,看像温婉的眼神多了几分埋怨。一路无话,牛车一进村众人就各自回了屋。

    温婉反倒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们没有乱发善心救人,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烦。然而,就在第二天,菊花就颠颠地跑来告诉温婉,昨天那个人刚被抬回了村里。

    今早镇上做工的赵石回村,见那人依旧浑身是血躺在路边,便一路将人气喘吁吁背回了村。

    听了这话的温婉,手中舀水的瓢“咚咚”两声砸在地上。从见那人起,不安的情绪就像团灰雾层层罩住她的心,使得她呼吸不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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