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温婉的生辰热热闹闹过完,她养的满塘螃蟹也已褪了两次壳,开始慢悠悠地爬上了岸。

    也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温婉的确会养螃蟹,总之这日,林家土灶上还真躺着一大盆肥硕饱满、青壳白底的大螃蟹。元宝和汪先生早在哑巴送螃蟹来时,便洗了手巴巴蹲在灶房等着。

    师徒俩似哥俩一般挨在一起,将一筐青壳螃蟹数了又数才算眯着眼笑了。要是不出意外,他们最少能各自分到六只大螃蟹!

    阿羡站在一边看他们一大一小眼冒绿光口水滴答的馋样儿,颇为不屑。见他娘正忙着切葱姜蒸蟹顾不上他,便去了宋婆子处抱了妹妹带着她念书玩。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阿羡难得有耐心一字一句教弯弯识字。要是换元宝,阿羡直接能上手。

    林弯弯却不领情,拱着小身子往外探头:“哥,爬爬好吃不?”

    吃了一年的奶,她馋肉了。

    阿羡面不改色地哄她:“不好吃,腥得很。你要是吃了,得闹肚。”

    林弯弯撇嘴不信:“我尝尝呗。”

    阿羡一本正经的点头忽悠:“你好好跟哥念书,学会了晚上就能吃。”

    林弯弯只得死心塌地跟着她大哥磕磕巴巴,磨磨唧唧背起书来,学霸惹不起哟!

    兄妹俩正似模似样念得起劲儿,林家院门轻响。阿羡偏头看窗外,却是沈莫两家提前送了中秋节礼来。

    宋婆子忙笑眯眯接了,又从兜里摸出几个红封赏给小厮,却都是温婉一早备好的。

    小厮接了红封,又各得了一大捧喷香酥脆的盐焗花生高高兴兴走了,脸上是止也止不住的笑意。

    好容易等到晚上开饭,男人们早早归了家,乖巧坐在桌边巴巴等着温婉发螃蟹。就是弯弯,见着一大盆红通通滴着蟹油的大螃蟹,也不由吞了吞口水。

    当下,谁也顾不上说话,俱都撸了袖子低着头开干。轻轻一掰卸掉腿脚,再揭开背上那层蟹盖,饱满通红的蟹黄,晶莹剔透的蟹肉只需轻轻一吸便融化在舌尖。

    不用片刻,屋里众人便糊着满脸满手的黄色油脂,面前堆着高高的壳。弯弯看得着急,哼哼唧唧半天才得了阿羡喂的一丝肉沫。

    温婉却不吃,只坐在桌边一手拿着小勺一手轻托蟹肚,慢悠悠剔着蟹黄蟹肉,预备明日一早给一家子做蟹黄汤包来吃。

    次日,便是中秋。温婉在厨下忙活半天才拎着月饼捆好一筐螃蟹去了万香楼。一则是送节礼,二则趁着中秋节将满河的螃蟹卖出个好价。

    未到用饭的时辰,食客不多。温婉一踏进门口,咧着嘴和食客胡侃的言秋便搭着布巾乐颠颠来迎她。

    “聊什么呢?”温婉将自己做好的蛋黄月饼交给他,又让他带人从车里搬节礼和螃蟹。

    言秋笑着挠头:“几位北边儿来的大爷正说到当今皇上是位了不得的明君,嘿嘿,一时心痒便凑过去听了两耳朵。”

    温婉一愣,当今皇上,指的该是正统帝的异母弟弟朱祁钰,如今已临危受命被拥立做了景泰帝。

    言秋见她愣神,以为她感兴趣又多说了两句:“他们都说咱们圣上比前头那位强些,不但打跑了北上的瓦剌大军守住了咱们大明江山,还将赋税徭役也减免了半数。我觉着也是,有这样的皇帝老儿在,咱们老百姓才能过得太平年岁。”

    至于被瓦剌俘虏带着四处打秋风的那位昏君,早些死了才好!

    正说着话,不妨他脑门上被重重拍了一巴掌,言秋虎着脸回头,见是陈掌柜只得讪讪笑着溜走。

    “青天白日的,妄议朝政是要被拖去关大牢的。有功夫拉着林娘子饶舌,还不如去盯着那桌把上回欠的酒钱结了!”沈掌柜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性子也软和了些。

    言秋摸着屁股跑远了,还不忘红着脸回头嘟囔:“林娘子又不是外人!”

    沈掌柜瞪了这不省心的一眼,才笑着招呼温婉:“就猜你这两日要过来,随我来吧。”

    因着螃蟹质量极好,不用多时,温婉便谈妥了买卖。又亲往沈、莫两家亲送了回节礼吃了回茶,才慢慢悠悠归了家。

    到了晚间,林家便由林渊打头设上香案,摆上瓜果月饼开始祭拜月神。

    一家老小挨个拜完月,便团团围聚在小院里错落坐着。浅浅酌上一杯澄黄的桂花娘,剥上几粒玛瑙般的粉红石榴籽儿,再分上一块切好的蛋黄月饼,举杯遥遥向明月一敬,便是过节。

    有汪先生、宋婆子两个上了年岁的人精在,一屋子人自是对着月亮有说不完的故事。因此,这个中秋节林家过得极热闹自在。

    此时,宋婆子正小口咀嚼着月饼感叹:“谁成想我老婆子有朝一日也能吃上这蛋黄馅儿的酥皮月饼?只悄悄去人家地里趁着月色偷上些许菜苗便当过了节。”

    阿羡靠在她怀里,低着头拉着她粗糙的大手纳闷:“嬷嬷,偷菜做甚?”

    宋婆子将他小身子一搂,笑呵呵道:“偷着葱,嫁好夫;偷着豆,嫁好婿。可不就为了嫁个如意郎君么?”

    许是怀念起那段青葱岁月,宋婆子絮絮叨叨了许久,又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昆曲。

    吴侬软语,余音绕梁,正是唱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莫说温婉,就是元宝阿羡也听得痴了。拍着手板心哄着宋婆子唱了一曲又一曲,直给老婆子的嗓子都快唱哑了。

    温婉忙端杯水放她手里:“喝口水润润喉再唱。”

    要依着这俩皮猴,宋婆子明日都不用说话了。

    林渊则笑呵呵坐在一旁,低着头给他的儿女糊那玉兔飞月、蟾宫折桂的孔明素纸灯笼。

    温婉看得心痒,也凑热闹磨着林渊给她做了一盏莲花灯笼。乐颠颠抱着弯弯提了,跟在阿羡元宝屁股后面满院子转圈溜达。

    灯笼内烛火明灭,印着纸皮上隐约模糊的图案,在院内投下昏黄的虚影,一家子的笑声接连在风里荡开。

    等灯笼灭了人也玩累了,林渊再将三盏灯笼点燃往空中轻轻一抛,谓之燃灯,取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之意。

    直玩闹到亥时,夜凉如水,众人方才兴致盎然回了屋洗洗歇了。

    不到卯时,温婉便轻手轻脚着了素衫,盘了妇人髻去了厨房。等一家子起了身,满桌热气腾腾的蟹黄汤包、水晶烧麦再配上清粥小菜便是极为丰富的一餐。

    有胃口大吃不饱的,怀里再揣上几颗清甜软糯的芋头,既是零嘴也能抵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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