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见他二人面面相觑就是不出声,只睛尾随意一瞥,便有仆人上前无声请了林老三出去。
    那与林家算是小有交道的渠当家这才苦着脸朝林渊拱手:“林大当家,兄弟本不该厚颜登门,可眼下这形势您也知晓,高价放出去的粮票我们哥俩实在是还不出米来了,求您伸手救上一救吧。”
    发灾难财本是很常见的事,连日大雨那时他们两家瞧准了这里头的商机,狠进了一批粮用以高价售卖。更联合其他商家哄抬粮价挣了一大笔。
    可坏就坏在人的欲壑难填上,日进斗金时他们想出了兑粮票预售给客人的法子,凭粮票购粮不但能防着后期粮价再涨,本钱也可比付现银相对低些。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本以为稳赚不赔的生意却被朝廷的连连征银和变本加厉的滴水成冰搅成了一锅粥。大雪不停,没有银子也运不到粮的渠侯两家很快成了负债累累的过街老鼠。
    所以,他们想到了林家,从始至终平价售粮的林家。
    “两位当家客气了,林某哪有那个本事,能勉强撑着林记已是入不敷出了。还未用饭吧?来,我们边吃边说。”林渊笑得随意。
    渠侯二人却觉听着这客套话心凉了半截,不是山穷水尽他们如何会想到昔日矮他们一头的林家?可人家摆明了不愿意淌这趟浑水,亦或是坐地起价想让他们脱层皮。
    “林兄宰相肚里能撑船,就莫与我们玩笑了,这当口我二人哪里还吃得下饭?从前我们若有对不住您的地方,今日在这里大礼给您赔罪了。只求您大人有大量,给兄弟直条明路吧。”整个朝廷都束手无策的事,他们也只能指望林家这根救命稻草了。否则,他们还指望谁去?
    他们愿意饿着,林渊自然管不着,施施然抬脚就坐到了饭桌旁,由七八个仆人伺候着用饭。
    三四道好看的早点摆下,渠侯二人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林渊拿布巾拭手,用茶漱口,突然忐忑不安起来,只怕眼前这人想一口吞了渠侯两家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气派的厅房,华贵的摆饰,动作无声却优雅好看的仆从,但愿不是为了打垮他们最后的自尊。
    不管这二人心里如何七弯八绕,九曲回肠,林渊只眉眼不动,抬勺舀起了面前海碗里的薄皮小馄饨。
    早餐不用奢侈,只一碗浇了辣子的清汤薄皮馄饨配上根酥脆的油炸鬼便是享受。林渊胃口大些,除此之外还要加上个焦黄鲜咸的肉夹馍才算饱了肚,最后再饮上几口豆浆,道一声舒坦,便是日子。
    不紧不慢地将一桌子早点吃得七七八八,林渊才拭了嘴轻声吩咐左右:“撤了。”
    一旁吞了两回口水的二人急急上前两步,准备将肚里打好的腹稿一股脑倒出来:“林兄……”
    林渊却眼露笑意:“二位当家不必说了,明日林记会再开一家米粮铺子,凡持渠侯两家粮票者,皆可进店领粮,无需再给银钱。”
    此言一出,渠侯二人大惊,磕巴道:“林兄有何条件?”
    “呵呵”林渊笑了两声:“条件谈不上,不过一个不情之请罢了。”
    渠侯二人没有张口,他们太清楚商人无利不起早的作风,何况他们两家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价码。
    林渊面容平静,继续道:“再过几日,我会亲去一趟江浙。到时林记还有我这一家子倘有为难之处还要劳烦二位照应一二。”
    渠侯二人大惊,这算什么不情之请?不说林家的人脉暗处的势力,就是真有需要他们两家照应的时候,有这救两家于水火的恩情在前,让他们刀山火海里打滚也是不过分的。
    当下二人折服于林渊的气度,只觉自己比这农家汉出身的林大当家差了不知几何,又忧虑道:“林兄,外头不好走啊,朝廷的赈灾车船都过不去百里地,你若有个万一,你这一家子老弱妇孺的……”
    林渊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才漫不经心道:“我林渊的命,谁能收了去?二位只管放心照看一二,等我月底回来,必亲自上门拜谢。”
    渠侯二人的困境林渊如何不知,只是独木难支,林家这样一个没有根底的富户需要的是报团取暖而不是一家独大,惹人垂涎。
    何况,朝代更替下依旧屹立不倒的渠侯两家岂会是无能鼠辈?不过几车粮,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好,不能,摆在明面上的恩情也能让两家有所顾忌,不会寻了空挡捅林家一刀。
    商人重利却也知仁义,林渊在这本该落井下石的当口选择了拉他们一把,渠侯二人自也不是狼心狗肺的,当下对着林渊就是一拜:“林兄援手大恩,我二人无以为报,自今日起渠侯两家愿受林家驱使,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林渊忙扶了二人起身,嘴里只道言重,又亲自送了二人出去以示诚挚。
    第二日清早,京城新开门的林记门口便堵了许多人,都是得了消息拿着粮票来换粮的。
    与此同时,林家派人在京城几大穷苦百姓聚集的街区赠衣施粥,林记仁名享誉京城。
    便是偶有劫富济贫的盗贼,见着林家门户也是敬而远之。
    这日晚间,飞速打着算盘珠子的林渊告诉温婉他过几日要亲去一趟江浙,就着光亮替他缝斗篷的温婉只无声咬断了线头,没说话。
    一头是丈夫一头是儿子,她哪个都放不下:“我同你一道去,可行?”
    背对着她的林渊认真摇了摇头,冰天雪地慢吞吞运粮的苦,他怎舍得让他婆娘也去尝一尝?
    何况,那漫长遥远的路上总免不了打打杀杀,到时没有人能保证她安全无虞,他自己也不能。
    温婉泄了气,侧躺在床里侧,一夜都没有说话,那头顶的青丝也白了好几撮。而睡在她身侧的男人只是将她拥在怀里,一点一滴说着他们的回忆,他们的当年。
    “早上格外冷些,这斗篷你老实披着不会碍了你行动,我瞧着精神得很。”一夜未眠的温婉将那缝好的黑毛斗篷披上他的肩,眼里全是不放心。
    她的男人又要独自去外头忙碌了,这世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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