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煦死去的场景,像电影一样反复循环在兰疆的脑海,不知何时,晴朗的蓝天忽然暴风骤雨,而她沉浸在记忆中,全然不知。

    窗外的黄鹂,和房中的两人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房间也变得夜晚一样漆黑无比。

    桌上的早餐,热气渐渐消失。炉中的熏烟,也越散越淡。

    “母亲,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愿让你一人承受这生死离别之痛。家父殒命之时,我立誓接过家父的遗志。虽六尺不足,焉能道我非男儿!”过了许久,欧阳萧终于开口。

    焉能道我非男儿,兰疆听到这句话,在泪中困难地睁开双眼。

    房门大敞四开,暴雨戛然而止,一缕阳光射入,打在欧阳萧的身后。欧阳萧一拳重重锤在自己的胸前,露出比阳光更阳光的笑容。

    母亲瞪着模糊的泪眼,在逆光之中望着自己的儿子,恍然之间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良人,儿子继承了父亲阳光一样温暖的微笑,和那坚定的眼神。

    兰疆在欣慰的笑容里渐渐停止了哭泣,窗外的知了也平静了下来,鸟儿重新开始她们的歌谣。

    两人饭后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兰疆将欧阳萧的弟弟欧阳河托付给跟随相公戎马一生的侍郎,随即策马上路。

    欧阳萧母子越过高山低水,突破层层阻碍,终于在次日清晨来到秦岭。

    此地果然重兵把守,众将纷纭,军事重地岂是庶民走亲访友之路。

    兰疆不甘示弱地与众将激烈对峙。几回合的言辞交换,众将无奈,纷纷举起弓箭,欧阳萧大惊失色,急忙劝告母亲,想想家中的孩子,但母亲早已失去理智,誓死不屈。

    魏国讨伐汉中的武将听到城外有女子招摇过市,怒不可遏地来到阁楼之上,正欲下令放箭,可在看到兰疆沉鱼落雁的美貌后,立即下令放下弓箭,打开城门。

    “敢问淑女为何去向秦岭?”武将小跑而来,色眯眯地盯着兰疆,眼睛忽上忽下,扫描着她曼妙的身体,问道。

    “为我死去的郎君扫墓。”

    “哦?那淑女如今是无夫之妇?”武将露出淫笑,兰疆点了点头,他继续说:“我可以送你出城……”

    “可以吗?多谢将军!”兰疆一直低沉的头颅忽然抬起,用清澈如玉的双眼,凝视武将肮脏如泥的双眼。

    跟在身后的欧阳萧正紧攥着拳头,时刻准备着教训这个居心叵测的好色之徒。

    如其所料,一路走着,武将便出其不意地握住兰疆的玉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武将答应送母子二人去往秦岭,但开出的条件是和她共度一夜。

    “我心有所属,肉体不过是心灵的仆人,阁下死了这条心吧!”

    武将三番五次地尝试全被拒之门外,见兰疆毫无动摇之意,他不得不放弃了龌龊的念头,但仍旧护送两人到达秦岭。

    三人来到高山之巅,武将看到了欧阳煦的墓碑,惊出一身冷汗。

    魏国千万诸侯武将,无人不知曹鸿鹄对欧阳煦的尊敬。还好兰疆拒绝了他无礼的条件,不然魏王知晓此事,贬为庶人是小事,怕是性命都难以保全。

    兰疆迈着缓缓的步伐走近墓碑,触景生情,想到了一年以前的今天。哭得地动山摇,歇斯底里。

    兰疆与欧阳煦的初次见面,是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夜,还是少年的她被黄巾军围困在墙角。临危之际,少年欧阳煦及时出现,三拳两脚击退了为非作歹的恶人,随后拍了拍胸脯,露出微笑。

    那一时刻,兰疆仿佛感到一颗太阳,暖暖地挂在自己眼前。

    跪在夫君的墓前,她仿佛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不停回荡在耳畔。

    兰疆亲启

    请恕余近日于卿之怠慢,盖今蜀汉危若累卵,荆州已失,益州疲弊。先帝崩殂,丞相遇害,逆贼当道,蒙蔽少主,统领诸侯。丞相生前授臣于败军之际,命臣于危难之间,若托付不效,天理难容。待臣讨伐汉贼,匡扶汉室,还于旧都,吾等便迁至幽僻之林。与卿看云、看雪、看日出与日落、看蜘蛛结网、看破茧成蝶;与卿听风、听雨、听潮起与潮落、听黄鹂低吟、听燕语莺啼。旦不复兵荒马乱,唯高山流水;夜不复刀剑锵锵,唯皓月星空。以其日也,臣此表出,再出祁山,定早归来。临表涕零,不知所言。唯以余生令卿知吾之尽心。

    欧阳煦谨启

    这是欧阳煦被刺前夕在庭院里写下的,兰疆本以为是出师的奏表,在他与世长绝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写给自己的书信,终成了他一世英雄的绝笔。

    一旁的魏国武将,骄奢淫逸,妻妾成群,又怎能明白这永世不得再见的相思之苦,爱所以刻苦,只因其深也。

    欧阳萧背对着母亲,他又何尝不心如刀割,但他不能哭泣。从父亲死去的那一天起,他便立誓接过父亲的衣钵,继承父亲的意志,平定江湖战乱,诛杀天下恶人,又不伤一只知更鸟;武艺盖世无双,习得天下侠术,又不独揽天下大权。

    这才是那个说出“焉能道我非男儿”的、一个真正的男人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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