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的兔起鹘变让众人都吃了一惊,这样的反转在场几人都完全没有想到,一个被监委带走的人,怎么就……

    但大家都是江湖混老的人精,见主题一变,脸上的变化也是精彩纷呈,除了像老严这样性格耿直的老同志,他脸上不好看,嘴上倒也不吭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而王天明是最明显的,虽然主管纪检这一块,但他倒也放得开,之前还一副誓要惩奸除恶的样子,现在却马上附和陆斌的话道:“陆检说的是!的确,我们市检之前的一系列举动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我们同志,把影响尽全力控制在我们所能掌控的氛围里……”

    此时会议室已经没几个人了,王天明这些话也没别人可以听得到,他只能望向正中坐着的张睿明,脸上有点尴尬接着说道:“……所以啊,睿明,你也不要有想法,之前我们市检接到监委那边的决定书,送你过去那也是形势所逼,我们只能先配合调查,一方面与你进行沟通,一方面向上面汇报,争取对你的保护,我和你说实话,你是不知道,陆检为了你的事,可是到市里跑了几趟的,我和他晚上睡都睡不着,都在想着怎么救你……你看,现在既然皆大欢喜了,那你就早点恢复正常工作,回归我们正常的组织生活中来……”

    张睿明虽然明知王天明的话有夸大成分,可毕竟面对领导的“示软”,他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他想了半响,笔直的站起身,从容答道:“我没有任何别的想法,自始至终都是绝对服从组织安排的,我也理解各位领导苦心,之前我确实也有思虑不周的地方,还请领导原谅,这一点上我还要自我检讨。”

    此时,张睿明端正的态度让这场一度濒临失控的会议有了个还不错的结局,陆斌瞄了一眼他诚恳的神情,摆手道:“算了,你别自我检讨了,说实话你也受委屈了,但你放心,这次不管是谁诬告你,组织都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以后谁也都尽量不要提,你看怎么样?”

    “明白,谢谢陆检。”

    “对了,还有件事,刚刚市委秘书长打了个电话来,下午三点,市里好像有个关于这次案子的新闻通气会。这样,你和我去一趟吧,你毕竟是负责这起诉讼的公诉人之一,也了解案情,下午把自己收拾精神点,可能要上电视。”

    张睿明点了点头,应了下来,陆斌也不罗嗦,另外交代了几句就挥手示意散了,几位大人物也各种起身离开,而纪委书记王天明在这番光怪陆离的变化后,他已经彻底被张睿明搞蒙了,就算接下来发生再夸张的神事情,他也能接受。就算说张睿明明天就要当检察长,他估计都会信,王天明再定睛看了看不远处神情从容不迫的小科长,摇了摇头,离开了会场。

    众人纷纷离开大会议室,张睿明走在最后,他起身从楼梯往出口走去,今天这番乱战是昨日险境的余波,他暗自庆幸后自己又险象环生,最后能侥幸突围,张睿明心里清楚:其实更多的是依靠叶文那条十几个字的短信。

    张睿明原本的打算是凭借这波舆论热度,让这次案件得到关注,使得监委投鼠忌器,能减轻自己压力,希望挨个处分就结束,当时看来,这样也算不错了,甚至他自己也做好了挨个留党察看的准备。

    但没想到,居然引起了上头的注意,这是张睿明和张擎苍所始料未及的,至于什么“被市里邀请参加下午的通气会”这样的事情,他更是想都不敢想。

    但幸福突然降临,也彻底宣告了自己的平安落地。

    可是这让张睿明心里又升起一丝疑惑,昨天父亲是通过老同学的资源,才千辛万苦的将这荆沙河污染案推动了主流媒体的台前,但能不能播出,没有人心里有底。

    而最后这个新闻居然顺利播出了,张睿明现在想起来,外部助力应该是叶文在网络上掀起的讨论热潮。

    但最核心的内部因素,还是来自市里高层的首肯。

    是哪位领导的首肯呢?

    发生这一连串事后,现在看来,这个答案简直就是呼之欲出,应该还是因为张圣杰吧。

    他在东江时就与这位强人见过一面,当时张圣杰提出的“海绵、利剑”论让他依然记忆犹新,在这位强人眼里,检察机关是守卫公平正义、社会法治的利剑,行事办案依照法律规范就行。而人民政府却是海绵,面对各方的压力,只有不断吸收化解,将维护国家稳定,保障社会安定繁荣放在首位。这个论调乍一听起来有点不伦不类,可细究一下,这个比喻倒还贴切,两个截然不同的事物彰显了张圣杰对行政权、法律监督权的不同理解。

    当时的张睿明还误以为这位东江强人是想通过权力影响南江集团案,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可随着案子水落石出,连被告南江集团的董事长李锦都对张圣杰赞不绝口,在这个被抓获的腐化商人的眼里,地方主官张圣杰却是一个想干事、能干事、有开拓精神的改革强将。

    虽然在一个犯罪分子的嘴里讲出这些话有些可笑,可换个角度想,连李锦这样的老狐狸都掏心窝子的感谢张圣杰当年为他把玉宝山从长苏县的规划里划出来,让南江集团能做大带动东江市的经济。从头到尾不谋私利,帮了素未谋面的李锦这么大一个忙,李锦想对他千恩万谢,张圣杰却什么都不要,这已经很难得了。

    虽然后面出现了污染问题,但其当初的规划还是好的,这个张圣杰,是一心想为人民谋福利的人。

    所以张睿明才敢押宝在他身上,赌他会大胆的推动这次荆沙河污染案的处理,赌津港市在其任职后整体的政风向好,赌这个城市主官看重这青山绿水。

    张睿明当时可是把前途命运都赌上了。

    辛亏,他赌对了。

    正庆幸间,一只有力的大手拍在张睿明肩膀上,他正冥神想事,突然被拍这一下,惊的汗毛立起,一回头,副检察长老严正站在自己身旁,一脸神秘的望着自己。

    “严检,您……”

    严路却没说话,用眼神一撇,示意换个地方说话,张睿明四周望了望,见没人注意,就跟着严路走进旁边的一个茶水间里。

    张睿明关好门,回头奇道:“严检有什么指示?”

    在他看来,自己和老严这些年相处的可不算和谐,老严一直看他不太顺眼,两人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怎么现在却神神秘秘的,搞的和特务接头一样?

    严路却只是笑眯眯的盯着他不说话,张睿明这算是破天荒头一次看见老严对自己笑的这么灿烂,可他宁愿老严骂自己,老严这笑看的他心里都有些发毛了。

    “什么情况啊……严检,您有话直说?”

    “睿明啊,我问你一个敏感一点的问题啊,那个,你是不是最近往一号楼走的比较勤啊?”

    “一号楼?”张睿明略一犹豫,一下就明白过来。津港市在上世纪初就有大面积的英国、荷兰租界地,而在抗战时期,又曾经被日寇占领过,但因为其关键的地理位置,曾经被日军作为大东*亚联络线中连接中国与其本土最关键的港口而规划,所以即使沦为沦陷区,日寇也着力保护津港的建筑,也连带保护了租界内的欧式建筑,其中大部分欧式楼房在抗战胜利后都保留了下来,现在津港市委后面的宿舍和高级领导生活区都是曾经租界区的欧式建筑。

    而“一号楼”就是市里主要领导的生活区。

    严路的意思很明显了,这是摆明了要对底牌呢。

    “严检,我都被关在监委问询室了,我还怎么跑动啊,您太看的起我了,我哪有那本事,对了,您怎么想起问这个?有什么指示?”

    见张睿明迟迟不肯露真身,老严也不恼,他嘿嘿笑道:“没、没别的意思,就是啊,你也看到了,你进去这几天,我可是一直相信着你的啊。我支持你们年轻人工作,你也安心办案,努力把这起荆沙河污染案办好,不要有心里负担,之前这些事啊,会有一个公正说法的啊,我很看好你的,不错、不错……”

    张睿明没想到自己会有被老严交口称赞的一天,只能说世事太过奇诡,沧海也有变桑田的这天。

    “谢谢严检肯定,谢谢。”

    张睿明稍微和严路聊了两句,老严倒也没再直白的表明立场,只是不停的夸张睿明,虽然有些奇怪,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倒真拉近了不少,以往的那些不愉快造成的隔阂在此时冰川消融。

    两人寒暄两句,就各自离开,而张睿明回到办公室路上,看到周围同事纷纷投过来友善的眼神,有些曾经关系不错的,还停步热情的打招呼,看到这一幕幕,张睿明知道自己“平安过关”的消息已经在市检传开了。

    相比之前的寒风冷雨,此时众人贺喜的笑容反而不是那么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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