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茶馆后,髻霞众人途经龙首山。

    北地的秋意来得让人措手不及,一路上落叶纷纷,大雁成群结队南飞,大地散去余热,秋雨绵绵不歇,碎石混杂泥泞湿滑的山路寸步难行。

    张子山打着伞吟着诗词苦中作乐,不时地伸手挑逗书箱中的小怪,浑身湿漉漉的小怪懒得搭理这个闲人,对万般挑逗视若无睹,甩了甩潮湿的皮毛,卷成一团窝在书箱中打起盹来。

    自打下山以来张子山一路走马观花,谈笑风生,相比之下沉默寡言的白云则显得心事重重,这些天经过张子山的察言观色,终于解开了白云心不在焉的缘故,自幼喜好声色犬马洞察世情的张子山是个明白人,凡尘俗世中能让男人打不起劲的就只有两样东西,银子和美人。

    自古以来,英雄难逃温柔冢的美谈数不胜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美人是一座任何英雄好汉都逃不过的关卡。有多少江湖侠客甘愿退出这个波澜壮阔的江湖醉死温柔乡。又有多少多情浪子为佳人一笑,以身犯险,魂断红颜。又有多少苦情人相隔千里,不得相见,日夜难眠。又有多少痴情眷侣,阴阳相隔,永世不得相见,郁郁成疾。远的不说,就说那吴飞侠,为心爱之人报仇,只身提剑,于数万蛮兵之中斩将夺帅,威名天下无两,却也无力让心爱之人起死回生,从此阴阳相隔,万念俱灰。悲痛不已的吴飞侠更是因此立下了终生不娶的誓言缅怀伊人,不知让多少妙龄女子痛心疾首,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位南疆女子。

    张子山轻轻肘了肘心神无主的白云,假装正经地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依人,在水一方。”

    见白云不作搭理,张子山又继续念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但白云还是没有反应,张子山灵机一动低声道:“诶,白云,你知道那红豆为什么只能只生在南方?”

    白云终于有所回应,但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南方温润多雨,春风拂动时它会发芽生长,可像你这样在秋天发芽的我还真没见过。”张子山一脸正经地说道。

    白云脸上微微泛红,驳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张子山噗呲一笑,没有故弄玄虚到底:“我可没有胡说八道,据我观察自下山以来你就眉头莫展,心事重重,还老盯着人家雨若的背影发呆,你小子还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白云扭过了头不再搭理张子山。

    见状,张子山搂住白云肩膀谄媚笑道:“放心,这个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可你倒是跟我说说什么时候喜欢上人家的?”

    白云没好气地拍掉张子山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一语不发跟着队伍继续向前。

    被冷落下来的张子山无奈地摇了摇头,撑着伞轻轻叹息道:“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齐于正与林学书领着众人行至傍晚,山风呼啸,雨越下越大,好在不远处山腰有一座破旧的菩萨庙,可遮风挡雨歇脚一宿。

    推开摇摇欲坠的庙门,率先进入眼帘的是一尊凶神恶煞结满蜘蛛网的佛像,由于年久失修的缘故朱墙已退去颜色,墙上还留有数条深入墙壁的刀痕,偶尔有雨水透过碎瓦滴入庙内,淅淅沥沥,佛前的贡品与跪拜所用的蒲垫早已不知所终,但满布灰尘的香炉中却插满了燃尽的香根。

    “多谢菩萨庇佑,若不是这菩萨庙,今晚狂风骤雨可如何是好。”说罢齐于正伸出手轻轻拨开佛像上的蛛网。

    “这菩萨庙本该香火源源不断,可如今却荒废破败,在这人烟罕见的荒山野地,莫不是那山上强盗所为,吓跑了来这上香的香客,久而久之便成了无人敢来的空庙,再看那墙上的刀痕,力道刚劲,深入墙壁,倘若是寻常盗贼官府派支人马前来剿灭了便是,但连官府都束手无策的可不是一般强盗。”一路上话语不多的陈成说道。

    “对,今晚得多加一份心,别让那打家劫舍的蟊贼有机可乘。”齐于正眉大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张子山绕着那尊有好些年月的佛像走了一圈又一圈,啧啧称奇道:“这佛像的刀工实在是了不起,雕刻得栩栩如生,眉宇间杀气浓烈,线条惟妙惟肖,凶神恶煞的气态表现得淋漓尽致,被废弃在这荒山野岭中,实在是可惜!”

    “林师兄,这尊凶神恶煞的佛像与寻常慈眉善目的佛像有何区别?”张子山疑惑道。

    “这尊佛像叫地藏菩萨,寻常佛像慈眉善目,表慈悲为怀度,成就芸芸众生的慈悲之心,而诸如地藏菩萨这种凶神恶煞的佛像,代表拥护佛法,降妖除魔。约莫是百姓觉得在这荒山野岭中有污秽东西,便请来一尊地藏菩萨镇压这里的邪气。”林学书替张子山一一解惑道。

    “原来如此。”张子山茅塞顿开。

    白云望着那尊气态凶煞的佛像,不由得想起白雪飘飘的北嗍,想起那座遮风挡雨的旧庙,想起那位慈祥和蔼的灰衣老僧,时间如水,川流不息,但是那座旧庙,那张慈祥的脸却像烙印一般深深烙在少年的心中。

    夜色渐浓,寒意微凉,众人在庙内点起了一堆篝火,一天的舟车劳顿吃过干粮后都纷纷睡去。

    白云独自坐在庙门前,旁边放着空空如也的书箱,看着雨水顺着瓦顶丝丝落下,嘀嗒嘀嗒的雨声如琴音在心中蔓延开来。

    少年悄悄转过头,风吹入庙内,篝火摇曳起舞,张雨若抱剑倚墙入睡,她侧脸的轮廓在微光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一身白衣,长发如雪,出尘俗脱冷若冰霜,宛如一朵不食人间烟火的雪中牡丹,引得无数蝴蝶流连忘反,白云自嘲他也正是其中一只。

    大雨下,一只小熊从林中窜出,抱着野果奔向坐在庙门口的少年,白云会心一笑接过野果,用衣袖擦去水珠一口咬下,眉心有朱红印记的小熊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也抱着采来野果囫囵吞枣,野果吃完后又身手迅捷地窜入雨中,这些天一直藏在白云身后的书箱里,可把平日活泼好动的小怪憋坏了,趁着夜幕降临,横风大雨,众人睡去,小怪终于能出来活动活动,当然这只通晓人性的小熊也没把白云忘掉,生怕少年饿坏,特意把采到的野果捧回来与白云分享。

    篝火渐衰,人影憔悴,少年挽起衣袖,把灰衣老僧托付于他的紫檀佛珠轻轻摘下放于掌心,细细观察起来,佛珠安静地躺在手心就像睡着了一般。。

    定眼间,这串紫檀佛珠忽地闪过一阵微弱的蓝光,好似佛前青灯在风中明灭一瞬,白云惊讶万分揉了揉眼睛,紫檀佛珠却迅速黯淡了下去,一切重归平静。

    张子山在熟睡时翻了个身,不巧弄出了些声响,听到动静后白云急忙把珠子戴回手中,匆匆放下衣袖回过头一看,庙内一切如常,白云这才舒了口气,佛道双修乃禁忌之海,断不可让外人撞破他身上这道忌讳。

    困意顿起,白云不再去想佛珠的事情,反正也想不明白,便抱住裹白布条的神荼剑倚着门框沉沉睡去。

    风雨交加,菩萨庙外的山林阴暗处,一拨身披蓑衣约有数十人的刀客向山神庙缓缓靠近。

    在这拨来历不明的蓑衣刀客中,一位打着伞年约六旬双鬓花白的老头,与另一位身材魁梧脸上有刀疤的独眼鹰鼻男子走在最前头,那独眼男子手中还倒拖着一柄数十斤重的乌黑大刀。

    “兄弟们都快跟上,这些个肥羊羔子背的配剑都是好货,拉出去能卖个好价钱,还有两个娇嫩欲滴的小妞能供咱们开心开心,这一票干好了,有吃有喝有女人。”独眼鹰鼻男子挥了挥手中的大刀,贪婪地向跟在后头的蓑衣刀客们说道。

    “老书童,虽然这伙肥羔子才七个人,可我见他们个个身背好剑,怕是不太好对付,你就留在这儿见机行事,找个机会暗中收拾他们。”独眼鹰鼻男子对身旁的老头说道。

    双鬓微白被独眼男子称作老书童的老头点了点头。

    这拨暗中潜行的蓑衣刀客便是龙首山上的山贼,常年在这龙首山上干着刀口舔血的买卖,因为这伙人都是由江湖上郁郁不得志或是走了歪路的刀客凑成,所以官府前来剿灭了数次都无功而返,而那独眼鹰鼻男子便是这拨蓑衣刀客的首领,更因此有了个响亮的外号,独眼鹰。

    适才在阴暗中,老书童恰好看见了那道如电光朝露般的蓝光,可他的视线又洒向另一处阴暗林间,目光霎时变得凝重。

    待独眼鹰与其余蓑衣刀客靠近菩萨庙,老书童的嘴角微微上扬,冷冷一笑,不顾大雨收起手中雨伞转身走入山林中,动作间手臂上的天字刺青在黑暗中尽显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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