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离开了龙首山后,髻霞众人又往南行了十日,行至云梦泽地界。

    上古时期的云梦泽川泽遍地瘴气环绕,夏秋讯涨淼漫若海,春冬水枯泥泞难行,只不过日异月殊,昔日云梦大泽中的川泽早已消亡褪去,分化为星罗棋布的湖泊与沼林,自此历代朝廷才开始在云梦泽中铺设官道,贯通南北。

    虽说如今的云梦泽不如远古时期那般朴素迷离,风云莫测,但整座大泽皆被通天密林覆盖,到处是险象环生的地形,大泽中的猛兽更是让游人敬而远之,春秋时分更是终日被雾气缭绕,人在云梦泽中一旦遇上铺天盖地的浓雾,偏离了官道便再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且不说那置人于死地的无形瘴气,若是遇上云梦泽中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也是必死无疑,所以甚少有游人胆敢独自穿行云梦泽。

    由北往南,一路秋雨绵绵,南国的韵味愈发浓郁,原本平整宽阔的官道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坑洼不齐,泥泞不堪。

    黄泥水浸湿了众人的靴子,可在龙头山耽误了不少日子,众人也顾不得老天爷阴沉的脸色继续冒雨赶路,在佛胎道根以及琼浆还气丹的效用下,白云的身体已经基本痊愈,脸上褪去了前些日子的苍白又重新泛起了血色。

    白云后背的书箱空空如也,虽然赶起路来轻巧了不少,可他努力地压抑着心中的想法,极力不去表现出一幅神思不属的样子。

    “白云。。。”张子山连喊数声,又一把拉住白云的肩膀。

    白云急忙回过神,惊觉脚下有一积满黄泥的水坑,幸亏张子山及时提醒,要不然一脚下去得摔个满身是泥狗吃屎。

    “你还在担心小怪?”张子山询问道。

    白云没有刻意遮掩,眼中尽是忧虑之色:“在飞来峰上小怪与我形影相依,我去哪小怪就去哪寸步不离,练剑在一块、做饭在一块、睡觉也窝在一块,就连下山它也要跟着我下山,它走丢快十天了,我又怎么能不担心呢。”

    “白云,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张子山一只手托在下巴处沉吟了片刻,才开口说道。

    这位平日玩世不恭的公子哥露出难得一见的肃穆,白云不明来意略有茫然,步伐随即放缓了几分,有意无意与走在前头的髻霞众人拉出一小段距离:“有话你就直说罢。”

    张子山扫了眼官道旁的风景,敛了敛神思说道:“小怪生而入弦境,始终是五百年一出世的洪荒灵兽,一旦成长起来有不亚于天罡境界的本领,不会再愿被拘束于天地之间,而在它觉醒之日,它从前的记忆也会随之通通抹去,或许连你我是谁都不会记得。”

    张子山不去看白云错愕的神色,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与小怪唇齿相依情同手足,可如果你只想把小怪当作笼中鸟儿留在身旁,那它永远都不会成长,纵然有一身石破天惊的天赋又如何?与寻常狗熊有何区别?小怪总有一天会离开的,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拦也拦不住,它若是想回来了,自然就会回来,担心毫无用处,倒不如顺其自然罢。”

    白云听后沉默了下来。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可天下间哪有不散的宴席,就像你与我成为了至交,能扯上几十年嘴皮子,可百年后不终究是一簇散在风中无根沙尘,说不定此时此刻小怪正在突破天罡,脱去凡胎成为那真正的洪荒灵兽。”张子山哗一声划开了山河扇,语重心长地说道。

    白云听得目瞪口呆,小怪当真能成为天罡境界的洪荒灵兽?张子山这一席话犹如当头一棒,让陷入了死胡同的白云捋清了思绪,倘若小怪真要去开辟一方天地,成长为天地共颤的洪荒灵兽,他应该替它高兴才对,而不是杞天之虑庸人自扰,只是想不到平日吊儿郎当好不正经的张子山,竟也能道出如此精辟的金玉良言来指点迷津,白云嘴角弯起,露出一个由心的笑意。

    “怎么?我说得不对?还是说你当真想把小怪当作那笼中的金丝雀,舍不得放手?”张子山见白云的反应有些反常便问道。

    “不,说得很对。”白云眉头舒展,坦然答道:“若小怪真的突破了天罡境界,我替它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舍不得放手?”

    “这就对了嘛,成天愁眉苦脸像根苦瓜似的,要是让雨若看见了还以为你伤势复发心中过意不去,那可就不好了。”张子山前一刻还一本正经,这会又怪里怪气地笑道。

    “满嘴胡诌。”白云驳斥道,适才对张子山的崇拜之意荡然全无。

    “我可没胡说,在龙首山上我看得一清二楚,你中掌之后昏了过去,独眼鹰挥起大刀要你的性命,眼看就要手起刀落,雨若愣是不顾旧伤去救你,这才又添了新伤。”张子山翘起嘴巴说道。

    “添了新伤?严不严重?”白云骤风急雨般望向那道白衣背影。

    “怎么?你不是让我别胡说八道吗?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张子山坏笑道。

    白云如法炮制地给了张子山一肘,重复道:“严不严重?”

    “瞧瞧,把你紧张成什么样子了。”张子山挤眉弄眼道:“雨若无碍。”

    “唉,真是寸寸青丝愁华年,只羡鸳鸯不羡仙。”张子山晃动着扇子装模作样叹息道。

    在得知张雨若并无大碍后,白云才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可又听见张子山在一边吟诗作对含沙射影,顿觉耳边嗡嗡作响心烦意乱,干脆不作搭理,快步向前跟上走在前头的队伍。

    “对牛弹琴。”热脸贴冷屁股的张子山努了努嘴,边撑着油伞边在雨中念着诗词歌赋。

    大雨不见有减弱之势,忽有两匹骏马在官道上踏风而来,在众人身旁疾驰而过,金色的长鬃随风飞扬,四蹄翻腾似海,马背上的两人身披蓑衣,骏马宛如两道闪电匆匆而过,看不清那两人容貌,泥泞积水的官道上溅起了无数黄土泥浆,众人来不及闪躲,都被黄泥溅了一身。

    张子山抹去脸上的泥浆,却丝毫没有怒容,望着那两匹杳然远去的骏马啧啧称赞道:“金毛雄躯长鬃飞扬,四肢如柱凌空飞驰,日行千里来去如风,不得了不得了。”

    但下一句差点没让白云当场跌倒,张子山双眼生光,自言自语说道:“若是拉去集市上卖,可得卖好几百两银子啊,不过卖了倒是可惜,若是能留在身旁当坐骑那可威风得不得了。”

    白云听后又好气又好笑,想起那回在三清峰上听李掌教讲道,张子山连哄带骗磨破了嘴皮子,想要与白云交换紫檀木珠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时隔多年,张子山见着了宝贝垂涎三尺的毛病愣是没有改变。

    “这两人是着急着去投胎么?见着人也不懂得减速躲避,溅得行人满身是泥,道歉没一句就这么匆匆就走了。”素来口直心快的陈成骂道。

    走在队伍前头的齐于正却微笑说道:“或许是有急事,着急赶路无暇四顾罢了,这小小泥浆抹去便是。”

    又走了十数里路,前方的一座山头挡住了视线,众人冒雨走了许久都没有遇见歇脚地,绵绵细雨与一路的泥水土浆打湿了衣袍,放眼望去,在小山脚下有一官府驿站,正好可以让众人稍作歇息,再往前便是闻名遐迩的上古川泽云梦泽,恰能向此处的驿卒打听打听周遭的路况,自从在龙头上被赵家皇子当做棋子摆了一道之后,众人这一路上无论是做什么,都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说不定还能寻出一条近道穿行云梦泽,如此一来能省去不少时日。

    驿站外拴着数匹瘦得皮包骨的劣马,与不久前在官道上飞驰而过的金鬃骏马有云泥之别。

    众人走入驿站,三名身着差服的疲懒油条正在一张四方木桌前摇骰叫喊,桌子上散放着零零碎碎的散银。

    见众人不请自来把驿站当做茶馆歇脚避雨,眉飞色舞摇骰叫喊顿的驿卒顿时怒形于色。

    一名留八字胡子的驿卒质问道:“你们进来做甚?这里可是朝廷官府办差送信的地方,若是丢失了什么那可是掉脑袋的大嘴,你们可担当不起,要避雨歇脚去别的地方。”

    “驿差大哥,外边细雨不断,我等冒雨赶路,衣袍早已是湿了个透彻,一路上又见不着茶馆酒家,可否让我等在此稍作歇息。”心眼活络的齐于正取出数锭碎银,轻轻放到四角桌子上,这些碎银是下山前师辈交予他的,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山下的江湖鱼龙混杂,有锭银子在手比什么都好使。

    见来者出手阔气大方,那留八字胡子的驿卒立马换了张嘴脸道:“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有什么茶馆酒家,你们随便坐,待雨停了再赶路便是。”

    说罢,驿卒们太公分猪肉分了银子,对前来避雨的髻霞众人视若不见,继续自顾自地纵情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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