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更迭,当白云再次抬起头,眼前是一青莲相依的水池。

    如若出水浮莲,正坐于潭水中央巨大青莲上的黄袍和尚笑道:“小子,慧根还不错,没有想象中那般笨拙。”

    白云不知所言,脸上有些懵然。

    “怎么,突破了入弦境还摆出这副苦瓜干的脸?”大笑和尚怪里怪气地笑道。

    “什么?我突破了入弦境?”白云观鼻观心,脸上尽是匪夷所思的神情。

    大笑和尚的性子十足那五月的气象,这会又收敛笑意正经八儿地说道:“你在梦境蜃楼中看见了什么?”

    白云似懂非懂,又问道:“前辈所说的梦境蜃楼,是我刚才所经历的梦境?”

    黄袍和尚又点了点头,故弄深沉地说道:“你可有听过无尽虚空和梦境蜃楼?”

    无尽虚空?白云联想起那片虚无缥缈的深海,莫名地浑身一颤。

    “梦境蜃楼与无尽虚空同为世外空间,再生动些讲,无尽虚空等同于另一座洞天,而梦境蜃楼则是一个梦境,只不过这个梦境是真实的。”大笑和尚说道。

    白云喃喃道:“这么说,我做了一个不是梦的梦?”

    “对头,你刚才做那个梦不是梦。”黄袍和尚语出惊人。

    “虽说梦境蜃楼与无尽虚空同为世外空间,可两者却差天共地,区别在于无尽虚空乃世外神仙所开拓的虚空洞天,在无尽虚空的任何事物相当于进入了时间的裂缝,不会变老也不会死,而梦境蜃楼则要结合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开拓,梦境蜃楼中的场景是开拓人事先留下的幻想,而且梦境蜃楼也只会封存于开拓者开拓梦境时的地方,只有机缘巧合恰好到了这个地方,又恰好碰上天时地利才有机会进入梦境蜃楼,且进入了梦境蜃楼就好比进入了梦境,时间一到便会醒来。”大笑和尚一一解惑道。

    “原来如此。”白云听得有些出神,眼皮不曾眨上一眨,又问道:“按前辈的说法,我适才进入的梦境蜃楼乃是我师父所开拓的?”

    黄袍和尚坦然一笑道:“不错。”

    “对了,你还没回答老衲的问题,你刚才在梦境蜃楼中看见了什么。”黄袍和尚不依不饶地追问到底,似乎对此很是好奇。

    “风沙,荒林,青莲,枯潭,漫天的水。”白云无神道:“还有我师父。”

    “哦。”黄袍和尚顿觉无味,又自言自语道:“又是这些老得掉牙的东西,真无趣。”

    白云见黄袍和尚在青莲上喋喋不休,便好奇地说道:“前辈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说有些人真是千年不化的老古董罢了。”黄袍和尚摇头说道。

    白云无意揪藤刨根,亦深谙这位万中无一的出家人素来神经兮兮,自然就不再深问,心中又有些许疑惑,便干脆吐个一干二净道:“前辈,你说梦境蜃楼要机缘巧合才能碰得上,那我又是如何进入这个梦境蜃楼的?”

    “榆木疙瘩,你没瞧见是老衲带你来这吗?”大笑和尚口沫飞扬地说道:“这里就是你所见那座梦境蜃楼的开拓地,结合了天时地利,至于人和,你原本是进不去的,因为你跌入了伪境,气机溃散根机不稳,全靠老衲用气机牵引,内力推送,使尽浑身解数折腾得满身大汗才把你送进去的。”

    白云深深拱手一拜,正要开口道谢。

    “甭说这些有的没的,老衲不稀罕听这些屁话。”黄袍和尚撇开了头,厚颜无耻地说道:“有的人若是有心的话,赏几个酒钱还差不多。”

    白云摸了摸空荡荡的袖口,一脸为难。

    黄袍和尚偷瞥了白云一眼,知道他的确是囊中羞涩,便说道:“罢了,老衲就开个玩笑,你也不必当真,那几个酒钱老衲还真不稀罕。”

    接着黄袍和尚连连大笑了数声,终于不再正襟危坐,伸了一个懒腰后掠出青莲,身后带起串串青莲,丝毫不逊灰衣老僧金身下凡。

    白云看得如痴如醉,一晃眼和尚便落在了跟前。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像老衲这般势利小人,明知既没有肉也没有骨头赏,可为何还要费这么大功夫折腾?难道真是因为你那几枚铜板?”黄袍和尚故弄玄虚道。

    白云哑然,他当真是不知道黄袍和尚救了他之后,还助他走出伪境的用意。

    黄袍和尚甩了甩衣袖,坦荡荡地说道:“老衲是来还人情的,如今还了个干干净净,再无相欠。”

    还人情?白云听得一头雾水。

    大笑和尚咧嘴一笑道:“当然不是你的人情。”

    白云一头雾水,百思莫解。

    “老衲是来还你师父人情的。”大笑和尚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师父?”白云目瞪口呆。

    “你很多师父吗?”黄袍和尚明知故问道。

    白云欲言又止。

    “老衲是佛门你是道派,自然是与你如今的师父风牛马不及。”黄袍和尚没好气地说道。

    白云恍然大悟,自己虽然在修道上有些愚钝,但也不是一窍不通的擀面棍,从梦境蜃楼出来后,心里就隐隐约约地觉得,黄袍和尚和灰衣僧人有着牵丝一缕的关系,正如黄袍和尚所言,哪有人会平白无故往自个身上涂泥巴一个道理,这江湖世态炎凉,倘若黄袍和尚不是与灰衣老僧有交情的话,又怎会在襄阳城郊出手相救,还耗损内力助自己突破伪境。

    “我师父和前辈你是什么关系?”白云开口问道。

    黄袍和尚沉吟了片刻答道:“先来和后到的关系。”

    黄袍和尚总爱故弄玄虚,白云不发一言,静候下文。

    和尚本想让眼前那榆木疙瘩猜上一猜,殊不知那木头竟不予理会,便不再打哑谜,敞亮话匣子道:“你师父就是我师兄。”

    白云听后如遭雷击,眼珠子瞪得直勾勾的,一脸的难以置信,自打记事起他便跟灰衣老僧四处漂泊,最后在冰雪涟涟的北嗍伤城扎了根,虽说灰衣老僧从未提及他的佛法禅学师成何处,但是个瞎子都看得出,灰衣老僧与眼前饮酒吃肉视佛门规条若无物的黄袍和尚一比,当即高下立判,何谓佛陀何谓俗僧,一目了然,这一天一地居然是同门?

    面对白云质疑的目光,黄袍和尚置之一笑:“不信拉倒,半打半算,老衲也算是你半个师叔,你这是对长辈不敬,后果很严重。”

    白云头大如斗,又说道:“前辈,你与我师父真是同门?”

    “你小子穷得叮当响,老衲骗你有个屁用?”大笑和尚后退了几步,抖了抖大袖,把手掌伸出,凭空抹过,旋即浮现出一幅金字梵文。

    “大般若心经?”白云默念了几句金字梵文后,出奇道:“前辈你怎会识得这套佛门心法?”

    黄袍和尚翘起嘴,鼻孔朝天道:“这套大般若心经是你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乃释牟佛陀在菩提树下悟道所创,本来你师父的师父只传予你师父,可你师父又偷偷把这门心法传给了老衲,这便是老衲欠你师父的人情。”

    “还有,你在梦境蜃楼中是不是看见有如来下席,荒林复苏,地泉从潭底源源不断涌出以及青莲铺天盖地绽放的景象?”和尚又指向潭水中央那朵巨大青莲说道:“对了,还有一朵如这般大小的青莲,若是老衲没记错的话,你最后应该是被气机推到了青莲上。”

    黄袍和尚所描述景象,与白云在梦境蜃楼中所见如出一辙。

    “这些老得掉牙的东西,都是从你师父的师父那里学回来的,老衲早就领教过了。”黄袍和尚一挥衣袖,金字梵文随之消去。

    白云喜出望外,想不到大笑和尚真是灰袍老僧的师弟,便又追问道:“前辈,这门大般若心法出自何处?”

    大笑和尚目光神游,似有意避开白云的问题,淡淡地说道:“忘了。”

    “告诉你出自何处又如何?你小子可真是一块点不透的顽石,李静溪要你放下仇恨你偏要逆道而行,有些东西问个水落石出对你没有半分好处,只会使你心中的魔障越发不可逾越。”

    白云沉默了下来,却见黄袍和尚在全身上下来回捣鼓,从腋下、裆下、胸口等地方搓出了一颗桂圆大小的黑色丸子。

    “喏,小子。”大笑和尚掏了下耳窝,将这颗用浑身泥垢搓成的丸子递向白云。

    “前辈,这又是什么?”白云的表情扭作一团。

    “这是什么?这可是好东西。”大笑和尚语得意洋洋地说道:“管你大把银子大把金子也买不到。”

    白云笑意牵强道:“这明明是你身上的泥垢。”

    “这是污泥丸,对你日后的武路大有帮助,你不要的话那老衲就自己吃了。”黄袍和尚哈哈大笑道。

    白云始终没有动静,看着那颗卖相令人作呕的污泥丸,神情别扭。

    疯疯癫癫的大笑和尚似乎还嫌不够恶心,用手来回拿捏蹉跎,桂圆大小的丸子好像面团一般,被捏出了各种形状。

    “真不要?”大笑和尚再次问道。

    白云嘴角僵硬地上扬,还是摇头作答。

    清风掠林,池面的青莲相偎相依。

    大笑和尚侧过身子,望向皎洁净雅的青莲,平静地说道:“你瞧这潭水中青莲朵朵,出于淤泥而不染,犹如罗裙一色裁,可大多数人都只注意到它们的花瓣,却没注意到它的根,老衲平日虽然是疯疯癫癫,但终究是金刚不坏之躯,如花开结果春枝发芽一个道理,这些泥垢长在老衲的身上,是千金难买的宝贝,对你日后遇上的大瓶颈有大作用。”

    白云惊讶得合不拢嘴,黄袍和尚有金刚不坏之躯?

    佛道不相容,并非嘴说无凭,在飞来峰上白云曾请教过林学书这个疑难杂症,寻常习武者追求的是登峰造极一览众山小,而佛法却恰恰相反,只要在所处的境界中达到顶峰便可修得金刚不坏的大神通,遍眼天下举世无双。

    “诶,你小子以为老衲稀罕给你是不?是你师父千叮万嘱,说若是你踏上了武路,一定要让老衲搓一颗污泥丸给你。”

    “得得得,不就是嫌恶心嘛,算老衲怕你了还不成。” 黄袍和尚啧了一声,摸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将污泥丸放入其中:“连盒子一同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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