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不屑地看了眼顾遥,示意她看向一旁的顾知县,冷笑道:“顾姑娘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在郑家审问郑家的人。顾大人比你强多了,知道避讳。”

    避讳俩字,提醒着顾知县,他们是在郑家,没有放肆的资本。顾遥挨着父亲,不用小厮说,她也知道父亲的僵直。可她不惧,转身,凝望顾知县,问道:“爹爹,有人算计我们,我们要走吗?”

    顾知县怔住,脑海里,想起去岁自己拿了上等考绩的当夜。

    要说当时,许言顾知县的过去。

    顾知县是二老太爷所教。

    这位二老太爷是个人才,自己受不得委屈,混不了官场。为了子侄不走自己的老路,便在孩子们小的时候,便教他们学会受委屈。告诫顾知县兄弟,为人不可露锋芒,行事不能意气。

    简单说,谨记“惹不起,躲得起”六字,不能惹的,一定不要惹。

    顾遥总结,一个字,怂。

    对,凡事缩后头,是不会当出头鸟一枪打死。但同样,如果上峰是位积极上进的主儿,还这样,便是不招待见了。行事做不到因人而异,那也不能事事缩头头啊。

    一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何况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顾知县完全按照二老太爷所教行事,铸就了而今的顾知县;二老太爷独子顾礼卿,却是坚定地认为,自己的父亲拳头不够硬,理不直,方落到被罢官的地步。

    顾礼卿允文允武,不论哪个,皆是顾家最出色的那位,打出生一路硬到底。如今,他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靠着强硬,自成一体,早脱离了顾家的掌控。

    去岁冬,顾遥八岁生辰,顾礼卿送了八颗南海珍珠做贺礼。

    这份礼重不重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郑大监这次出海,几十艘海船,八成装了种粮,只带了极少的首饰、香粉回来。没有关系,有钱都没有门路。

    顾礼卿能分给顾遥八颗,说明他不仅拿到了,还没少拿,可见其本领。读懂背后的差距,顾知县就更自卑了,默默撕了才要给家里的喜讯——他入仕十余年,第一次拿到的上等考绩。

    顾西看着心酸,才把事情和顾遥说了,叫顾遥想法子的。

    顾遥就拿郑智当刀,给她爹动了场心术。

    在顾知县训斥她时,她理直气壮地反问:“我三番两次同郑三吵,他照样搭理我,也没怎么着我,怎么就不能凶他了?反倒是爹爹,怎这么多话?就说今日争吵的缘由,郑三要帮朋友霸占人家的姑娘,还叫我帮忙,没揍他已是好的了。”

    “什么!怎能叫你做这种事!听爹的,今后离郑三爷远点,别哪日叫他连累了。”

    “不。”顾遥坚定拒绝,因道,“他是我朋友,错了,我该提醒。这会儿我躲了,他日我有难,他又怎可能出手相救?他今日做的错了,阻止他做,才真正的不会被连累。”

    顾遥知他更敬重生父,便又扯着老爷子的大旗,道:“爷爷有些小毛病,大事从来不错的。他啊,遇事能绕则绕,绕不过,不管那事多难,挑了;发九分火最好的时候,他绝不放八分怒气。不说别个,爷爷最佩服的就是圣上。爷爷认为,圣上无错。”

    “不可妄谈国事。”

    顾知县如此训斥着。

    靖难,不管圣上说的多么好听,在文臣眼中,终究是逆事。

    “我说的是私事。”顾遥却不怕他训,笑眯眯,继续道,“爷爷说,对藩王来说,削藩是祸,祈求不被削,是避祸;除去削藩的根源,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顾遥见他被自己说动了一点点,继续道:“就好比爹爹今年拿到的上等考绩,也是一样。”

    这就很有意思了,顾知县来了兴趣,问:“怎一样了?”

    顾遥说:“都说宛平这种很难出政绩的地方,熬完任期也就罢了。但是,爹爹自有了叫这一方百姓吃饱的心思后,不仅没有怕,还努力开河、整田,更因这个拿了上等考绩。考绩是熬出来的吗?并不是,对不对?”

    这个,顾知县便不得不承认了。

    永乐三年底,按照他二叔的意思,是叫堂弟给他挪个窝的。哪知圣上钦定顺天府人事不动,他们的谋划才失败的。圣上隔年下了迁都令,自己努力了两年,在宛平拿了一等考绩——

    “爹爹再别人认为不能出政绩的地方,除了政绩,就是骄傲。”顾遥如是说道,说到顾知县的心坎里了,又道,“我都为爹爹自豪的事,奶奶她老人家,是不是也会自豪?”

    事实上,不止顾老夫人自豪,就是顾知县的胞妹、蹇义的继夫人,也极为欢喜。费劲心思、千里迢迢地,给哥哥送了好些治农的书,并一个跟船去过遥远大陆的兵士。

    正因为妹妹都如此支持自己,顾知县才一心扑在玉米的种植大业上。

    这会儿,顾遥问他,有人算计,我们要走吗?

    不,当然不能走。我要知道谁算计了我,我要见郑世子,要人,将我拿到的玉米种粮,全部化作秋日的希望!

    顾知县上前一步,直面那小厮:“请小哥带路,带我们父女,去见郑世子。”

    小厮丝毫不惧,脊背微弯,却昂着脑袋,说:“顾大人,请。”

    “请什么请!”

    一声力喝,一道语速极快的话传来。这人语速快到,四个字说完,不过眨眼不到的功夫。想来,这人平日语速也极快,顾遥不用回头便知——

    青山,到了。

    顾遥笑眯眯地看着一脸慌乱的小厮。相对于青山的到来,她爹刚才的“勇敢”,更叫她欣喜。

    说话间,青山人至,先给顾知县、顾遥见礼,紧接着一声哨响。不大会儿,两名青衣侍卫出现在众人面前。青山指着小厮,吩咐二人:“把人看好了,三爷得空亲自审。”

    顾遥补刀:“这婆子也有问题。莫名其妙地,她说将来要仰仗我呢,害我被我爹冤枉。”

    婆子自知躲不过,当即换了嘴脸,出言讥讽:“要说冤枉,也是老奴冤枉。顾姑娘年纪不大,哄人的贱手段极高。既做了那见不得人之事,怎还好意思——”

    婆子未尽之言,被人打回腹中。

    出手的,不是别个,顾遥之父、宛平知县顾仲和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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